“怎么了?”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把齐裴惊醒,他眼里的睡意还未褪去,眉头紧皱着。 俞安然摸了摸被撞疼的头顶,“可能……爆胎了。”
逐渐清醒,齐裴望了一眼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头顶不断闪烁的繁星,证明他们不是陷入一个莫名其妙的黑洞。 他暗叫一声糟糕,“是不是没信号?”
俞安然点点头,“对。”
齐裴伸手打开车内的灯光,摸出储物柜的手电筒下了车。 风似野兽般咆哮,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吓人。 他走到车后,蹲下来看,一侧的轮子已经完金瘪平,自我放弃式地停止了它的本职工作。 车上有备用轮胎,换胎这种事对齐裴来说,是轻车熟路的。 可等到大掌在角落摸不到工具时,他才猛然想起。 那天把工具借给别人之后,忘记拿回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俞安然裹着羽绒服,把自己包得紧紧的。
齐裴拿出手机想再试几下,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雪上加霜。 “先回车里。”他说。
车门阻隔寒风,俞安然把帽子拿下来,“抱歉,刚才没信号的时候就应该和你说的。”她有些懊恼。 “这事赖我,没提前和你说。”
“嗯?”
“前面有个岔路口,不太明显,你估计开过了。”
齐裴说,“现在这里是个无人区。”
“……无人区?”
俞安然常常在网上看到一些新闻,说谁谁谁误入无人区之后便了无音讯。 他们,是不是也要曝尸荒野? “不会的,”齐裴安慰她,“周六固定会有人过来巡逻,我们等个三四天应该能碰上。”
话虽这样说,但齐裴也不是十足的乐观。 后备箱的速食没剩几盒,估计撑不了他们两个人三天的伙食。 着急也没有用,手机没电,车又动不了,俞安然索性靠着车窗发呆。 无聊到数天上的星星,催眠效果跟在内心数羊有一拼,没几下她就频繁地眨眼。 齐裴拍了拍后座:“后座给你睡,我去副驾驶。”
他从车内跨到副驾驶,将靠背调低,就这么躺睡着。 俞安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后座虽然宽敞,可俞安然个子高,腿完全伸不开,只能勉强蜷缩着。 后背咯到手机,她摸出来,沉思间试图打紧急电话。 只不过摁了好几下屏幕都没有亮起。 没电了。 自暴自弃般地把手机往身后一丢,俞安然抬眼,发觉齐裴已经再次闭上眼,他似乎很累,双手抱着胳膊,从俞安然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呼吸放缓,狭小的车内空间,彼此的心跳声交织着,分不清是谁的。 浑身酸痛地醒来,俞安然扭了扭脖子,感到自己落枕了。 齐裴已经不在车上,天光大亮间,俞安然才看清他们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 看不到尽头的平地,他们像无垠大海上的孤舟,东南西北都没有参照物。 齐裴在远处抽烟。 听见俞安然的脚步声,他蹲下来将烟头掐灭。 “你饿不饿,车上有面包。”
“不饿。”
俞安然拍了拍他:“你以前误入过这个无人区吗?”
“有过一次。”
“怎么出去的?”
“绕了好几个方向,误打误撞就出去了。”
俞安然刚想说要不我们也试试,可转念又想到,他们的车现在根本动不了。 “这趟南斓环线走的值。”
齐裴说。
“怎么说?”“大大小小的危险全试了个遍,临门一脚,就碰见死神了,多稀奇。”
不知道的还以为齐裴在内涵她。 两人想了好几种办法,试图自救,可到了最后,惊觉贸然走动不如和车一起待在原地,至少安全这方面,能有点保障。 他们用石头在地上摆出大大的“ SO S”,又在车顶挂了红布,除此之外,便只剩下等待了。 晚上,俞安然坐在后备箱慢吞吞地将自热米饭吃完,走出去的时候发现齐裴竟坐在车顶上。 “怎么上去的?”
齐裴指了指敞开的车门,“要上来 吗?”
“……我不会。”
他朝她伸出手:“我拉你。”
俞安然抿了抿唇,艰难地踩着车门,右手递给齐裴。 在这一瞬,齐裴大掌收拢,另一只手去扶她的背,几乎是这样将她抱上来。 一阵天旋地转,上到车顶俞安然才发现,似乎比下面看着还要高。 她摇摇欲坠地坐稳。 万籁寂静,头顶的星空不断闪烁着,银河划过,点亮了黑色的天幕。 齐裴盘着腿,双手向后撑,百般无聊地看着俞安然的后脑勺。 “讲个故事吧俞小姐?”
俞安然双手环抱着膝盖,“想听什么故事。”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西阑?”
俞安然眨了下眼,回头看他:“我有病。”
笑意止住,齐裴坐直身子,“怎么还骂自己?”
“是真的,”俞安然牵了牵唇,“医生说我有情感冷漠症,让我出来旅行调节情绪。”
“是不是挺逗的,这个病要不是我得了,我都没有听说过。”
齐裴:“怎么会得这个病?”
这个问题,苏医生也曾问过类似的。 那个时候俞安然不愿意讲,因为她觉得那些腐烂的回忆,没有说出来的价值。 不知道是南斓的空气太好,还是星河美丽,又或者仅仅是问她的人是齐裴,俞安然破天荒的,想告诉他。 “十五岁那年,我妈出轨了。”
俞安然语气淡淡的:“这件事被出轨对象的老婆发现,对方叫了一群人,当众羞辱我妈,逼得她最后跳楼自杀。”
“你爸爸呢?”
“我爸这个人,控制欲很强,偏执得有些变态,他不允许我妈妈做任何背叛他的事情,也不允许我妈妈有过多的私人社交。一旦被他发现,他就会很极端。”
“其实到后面我妈已经有点受不了他了,至于她为什么做那样的事,我也不明白。直到我妈跳楼那天,我爸就在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把刀。”
“我放学回家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又害怕又想上去阻止他。”
俞兆林想自杀,这是俞安然那时候的第一反应。 她跑过去,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下,求着他,让他把刀丢掉。 俞兆林嘴里近乎疯魔地念叨着,他要去找妈妈了,让俞安然一个人在家里乖乖的。 “我说,”俞安然喉咙有些发涩,“爸爸你为什么不爱我呢?”
就因为她仅仅只是他用来拴住妈妈的工具和手段吗? “但后来可能是怕吓到我,他还是没忍心在我面前直接自杀。”
俞安然说,“只是之后的某一天早晨,我看见他闭着眼,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手边捏着安眠药的瓶子。”
爸爸还是去找妈妈了。 “那小姨呢?”
齐裴问,“她是怎么回事?”
俞安然吸了吸鼻子,“其实我可以算是我小姨带大的。”
父母从来都不管她。 因为她不是在妈妈的期盼下出生的,爸爸也仅仅只是用她来让妈妈不离开。 所以就连名字都是小姨给她取的,希望她一辈子平平安安。 “当年我家出了那样的事,流言蜚语满天飞,小姨夫是个很强势的人,他不想他们一家再和我有什么牵扯,就让小姨以后别再管我了。”
“小姨很爱我,可是她也很懦弱。”
她不敢反抗常常家暴她的小姨夫,就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苏州,举家搬到了隔壁市。 “其实他们这么做也没有错,谁会愿意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俞安然仰头看了看天,声音很轻:“只是我自己过不去,我不愿意相信从小到大比妈妈还疼爱我的小姨,会真的抛弃我。”
“从那以后,我就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了。”
谁说父母一定是爱孩子的,俞安然的父母就不是。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结局似乎注定是支离破碎的。 而视她如己出的小姨也不愿意站在自己身边。 连亲情都没办法让人相信,又有什么感情是长久的。 “苏医生曾经问我过去发生过什么让我情绪起伏大的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得病的原因。”
“李晴就是因为这个欺负你?”
“……她,不全是,一半一半吧。”
不知道想到什么,俞安然的眸子黯了黯,“反正那会被同学们孤立了,很正常。”
“所以从十五岁到现在,你都是一个人生活的?”
“嗯。”
“从苏州来到BJ,也是因为这个?”
“嗯。”
俞安然开始用食指在车顶无聊地画圈圈,“其实我也不喜欢BJ,但它离苏州远,我能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放到一旁,说难听点,就是逃避吧。”
齐裴滚了滚喉结,伸出手,想要抚摸俞安然那看起来柔软的头发。 她突然回头,齐裴把手放下,听到她说:“可是我还是不快乐。”
她的生活依旧没有变好,过去带给她的阴影太大,导致内心总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独自生活了好几年,万家灯火里,竟没有一盏属于她。 从前的上司说她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可俞安然已经逐渐不知道了,不知道鲜活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齐裴目光灼灼,眼神里染上认真,仔细看,还有一点点……心疼。 他说:“俞安然,世界上有意义的事情很多,是你自我封闭不愿意去尝试。”
“……”她垂眸。 他又说:“可你选择来南斓,就已经迈出第一步了。就像你和你小姨说的,这是你要过的新生活。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你在向前走了。”
“……你和我说这些听着还挺不习惯的。”
“怎么,非要我'调戏'你才得劲?”
齐裴笑着戏谑她,还特意在“调戏”两个字停了停。
俞安然将下巴靠在膝盖上,小声反驳:“阿川说的,你爱调戏人。”齐裴哼笑一声,望着头顶的星,忽而说了一句:“你信星座吗?”
俞安然:“不信。”
齐裴:“忘了,你这姑娘什么都不 信。”
俞安然:“……” 齐裴:“你是什么座?”
俞安然:“狮子座。”
齐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空中的某一处,“那个,是狮子座星,它说你接下来一切都会顺利,未来会快快乐乐的。“ 俞安然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说的星系,嘀咕着:“真的假的,我不信。”
齐裴戳了戳她的肩膀,俞安然回头,看见面前的男人挂着那抹熟悉的笑,含笑间又有一丝小小的邀功。 “不信星座,那信我呗。”
“我说,会实现。”
寒风凛凛,叨扰着耳。 俞安然出神地看着他,视线聚焦在他那双眸子里,星河反射,倒映出点点微光。 四目相对间,她的心猛烈地跳动。 她有些哑然,有些拘谨,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常常因为他而跳动的心,到底是为什么? 俞安然只是无言地看着他,直到眉眼染上点点白。 齐裴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他将视线放远,前方黑夜里,是如柳絮般纷纷扬扬。 “俞安然,回头。”
俞安然听话的回头,下一瞬,她听见齐裴说:“下雪了。“ 今年南斓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