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齐裴取景,俞安然硬生生地吹了几个小时的高原冷风。
即使带着帽子,她还是感受到了直击头顶的阵痛,母庸置疑,是寒风袭击的后果。 云层状态发生改变之后,齐裴也顾不上她了,来来回回地试了好几个拍照点,也不知道拍出想要的效果了没有。 俞安然走到不远处空无一人的木质秋千旁,坐下,脚尖点地,随意地前后摇晃。 “小姐姐,也是过来旅游的吗?”她抬眼看去,几个看着并不年轻的大叔过来和她搭话,俞安然不太懂他们明明年纪比她还大,是怎么叫得出口“小姐姐”的。 她漠然地点点头。 “走南斓环线?我们也是。看你孤零零一个人的,要不和我们搭个伴?”
路途中遇见志同道合的人提出结伴同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对面这伙人明显不同,好几个大老爷们邀请一个小姑娘,是什么目的? “不用了。”
说完,俞安然站起身要走。
哪知这群人依旧死皮赖脸地跟在她身后,俞安然无所适从,只想快步走回齐裴身边。 蓦地,后衣领被轻轻拽了一下,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让俞安然直接转身扬手挥开,那人吃痛,面露不悦地捂着被打红的手臂。 “麻烦自重。”她语气冷得仿佛要结冰。
“靠,我不就问你几句,你至于打人……” “怎么了?”齐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俞安然小跑过去,内心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地松了一口气。 “碰见几个搭讪的,不用管。”
俞安然说,“你拍好了吗?”
“好了。”
“那就走……” “我说怎么不愿意呢,原来有对象啊,”那人的声音又强行插入,有些尖锐,“那你不在你男人身边好好呆着,自己一个人跑到那边勾引什么人?忒,浪费我口舌。”
“……” 俞安然表情平淡,似乎没被这话刺激到。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这么些自己为是的人,用肮脏的念头想象别人,她见怪不怪。 倒是齐裴听到这话有些恼火,眉眼染上凌厉:“你有种再说一遍?”
那人挺了挺胸脯,本想理直气壮地骂回来,却在触及齐裴的眼睛时,颤抖地后退了一步。 齐裴不笑的时候,平静无波的眸子是深邃的,对视之间令人发怵,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下一秒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那人见齐裴不太好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俞安然,随后脚底生风般跑了。 俞安然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走吧。”
齐裴扯了扯唇,“你就这样任他们骂?”
“不然呢,”俞安然抬眼,“反驳有用吗?”
她遇见过太多这种事了,可愤怒的反抗只会激起对方的不满,再不幸点,说不定命都会丢掉。 俞安然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忍一时风平浪静,才是她最好的自保方法。 “……” 齐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俞安然虽然一副漠然的样子,但其实安全感少得可怜。 她似乎只是用冷情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罢了。 回程途中,俞安然生出些许困意。 她也没忍着,绕过几段弯之后便直接歪头睡去了。 只不过半梦半醒的,时不时被崎岖路段晃着,惹得她原本就不太舒服的身子更为难受。 天渐渐暗下,夜晚的可纳县城点亮路灯,耳边是溪水流动的“哗哗”声。 俞安然迷迷糊糊被齐裴叫醒。 醒来后,头部的闷痛和晕车感一并袭来,达到顶峰。一下车,俞安然几乎是三秒找到垃圾桶,毫无形象地呕吐。 齐裴快步走过来,不断轻拍她的背。 缓神间隙,齐裴蹙着眉头问:“吐成这样,要不要喝点水?”
俞安然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喉咙像是被堵住般,一开口便想吐。 齐裴抽了几张纸巾,弓下身子帮俞安然擦嘴,见她吐完了,还是拿了一瓶矿泉水递到她嘴边。 俞安然小喝了几口。 “还想吐吗?”
“现在好多了。”
听闻,齐裴蹙着的眉头缓缓展平。 “抱歉,”俞安然拿过他手里沾满污秽的纸,“和我这样的出来玩,是不是很扫兴?”
齐裴不置可否,但还是漾出一点笑,“没试过,当个挑战还挺有意思。”
“……” 俞安然知道自己身子骨差,这都是经年累月的坏习惯遗留下来的。 只一趟山路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撑多久。 齐裴熄了SUV的火,扬了扬手,“都吐光了,去吃饭。”
旅行的第一天是疲惫的,俞安然也不例外。 因为反胃,晚饭她只简单地扒拉了几口,满脑子想着何时才能到酒店休息。 齐裴应是看出了她的颓丧,饭桌上也没再闲聊,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 结完账,两人又绕了几条路,齐裴下车帮俞安然把行李箱拿下来,勾了勾下巴:“你先进去吧,找前台拿一下房卡,报我的名字就成。”
俞安然面色苍白地点了个头,自顾自地推着行李往里面走。齐裴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几秒,唇线拉直,眼里涌上点点担忧。 回到房间,俞安然一头栽进柔软的床铺里。 困意袭来,她扯了下衣领,几乎就要这样子睡过去。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俞安然猛地惊醒,回过神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她脚步发虚走去开门,齐裴单手插兜站在门口,一只手上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
她的声音哑哑的。
齐裴不应,只是端详着她的脸,俞安然本就被难受折腾得有些不耐烦,见他不讲话,眉头轻轻皱起。 “你——”声音戛然而止。 齐裴的大掌覆上俞安然的额头,仔细感受她额上的温度。 他的手不似她成日的冰凉,而是宽厚温暖的,掌指关节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俞安然被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愣在原地。 原本只有寒气的脸颊也攀上点温度,她不知道这温度是自齐裴手掌传来的,还是自己体内诱发的。 呆愣了几秒,俞安然下意识要后退。 齐裴的手比她先撤离,随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发烧。”在这高原地区发起烧来,可没那么好处理。 俞安然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个举动令她有些耳热,她还掩饰般地蹭了蹭。 “这个给你。”
齐裴将手上的袋子递给她,俞安然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整盒巧克力。 “给我巧克力干嘛?”
俞安然不理解。
“晚饭看你没吃多少,要是一会饿了将就吃点,补充能量。”“……哦。”
“半夜如果发烧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敲我门,我就在隔壁。”
说着,齐裴还伸出手指了指。
俞安然探出头看了一眼,“嗯。”“行了,”他把手插回裤兜,“早点睡,明天自然醒就成。”
“好。”
她声音轻轻的。
良久,望着齐裴转身的背影,俞安然心念一动:“齐老板。”齐裴脚步顿住,“嗯?”
“麻烦你了,谢谢。”
他笑出声,弯下的眸子带着明显的玩味,似是故意的,他又说:“我们不是朋友?”
“……嗯。”
俞安然听懂他话里的含义,重新说:“谢谢,齐裴。”
翌日,刺眼的太阳光比俞安然醒得早,昨晚睡觉忘记拉窗帘,这会天光大亮,直接将她从睡梦中恼醒。 俞安然眯着眼睛将身子探出去,伸手一拉,房间重回黑暗。 但折腾了这么一下,她再闭上眼,却是渐渐清醒了。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早上九点八分。 身体不再像昨天那样难受,堵住的鼻子也通畅许多,想来是昨晚喝了一杯感冒冲剂,有效果。 在床上玩了一会手机,俞安然爬起来洗漱。 重新拉开窗帘,交叠的雪山映入眼帘。不远处的草场逗留着几只牦牛,高原的日光洒满一整片。 暖洋洋的。 简单收拾一下行李,俞安然先行下楼。 经过走廊时,隔壁的门还关着,她猜测齐裴应该还在睡觉,但也没去叫他。 毕竟这人的起床气可不小。 酒店侧厅有专门提供给客人的自助早餐,俞安然盛了一碗热粥。 老板在一旁加餐,目光不断停在她身上。 俞安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狼吞虎咽吃完,擦擦嘴便要离开。 “姑娘,”老板叫住她,“我实在是没忍住,有点好奇噻,你是齐裴的女朋友哦?”
“……不是。”
那老板听到这话似乎很失望,“这样噻。”
“我跟他那么像男女朋友吗?”
俞安然问了一嘴。
“也不是,你不晓得齐裴哇,我认识他快三年,就没见他身边有哪个异性,最多也是带着他客栈里那俩娃子,所以看见你,我有点好奇。”“你说那么个大小伙,也不谈恋爱,成天没得个正形……” 老板说罢,还摇摇头,仿佛是自家不懂事的孩子令他操心一般。 俞安然牵了牵唇,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老板这些话。 听说南斓人思想传统,早点成家立业在他们眼里,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俞安然觉得齐裴不过才二十五六岁,这个年龄,好像也还不用太着急。 “说我什么坏话?”
齐裴摸着脖子从楼上下来,看见俞安然和酒店老板面对面站着,在讲话。 俞安然随口答了一句:“没什么。”
“身体舒服点了?”
齐裴问。
“嗯,好多了。”俞安然从他身边绕过去,“你吃早餐吧,我上去收拾东西。”
“……” 齐裴将目光放到旁边的老板身上,语气懒洋洋的:“又催婚啊?”
老板白了他一眼:“你自个不着急,我说有什么用。”
这个老板如今快六十岁了,没有成家,膝下无子。前两年靠着齐裴帮忙在这开了一家小酒店,算是有个定所。 感激之下,自然而然地把齐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老刘,这事看缘分。”
齐裴还是老一套说辞,他也不是抗拒谈恋爱结婚,只是自己没遇上喜欢的,不想将就着过一辈子。 老刘把馒头放到桌上,“我再不管你咯,等到了我这样七老八十,你自个后悔去。”
齐裴笑笑,拿起馒头啃了一口,不以为然。 两人只在可纳县城住一个晚上。 下一个目的地具体是哪,俞安然也不知道。反正她一门心思跟着齐裴走,也省去了做攻略的时间。 将东西重新搬上后备箱,俞安然看见齐裴站在酒店门口和老刘告别。 “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噻?”
老刘问。
“不确定,”齐裴把玩着手里的烟,“你就安心把酒店经营好,赚到的钱自己买点好吃的,不用老是想着攒下来给我。”“……我晓得。”
“行了,每次都要哭,”齐裴有些无奈,却还是放低语气哄着老人家,“等我下次来,说不定就带个姑娘给你看看。”
“你每次都这么说,有一次真的?”
说完,老刘又看了一眼站在车门边的俞安然,似是不甘心,“这姑娘水灵,可以试试?”
“啧,”齐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了。”
SUV缓缓启动,俞安然看着后视镜,老刘依旧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眼神里满是不舍。 直到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把目光收回来。 俞安然:“这老板看着挺依赖你的。”
齐裴:“老刘没有孩子,自己一个人孤独点,很正常。”
想起刚才餐厅里的对话,俞安然又说:“他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顿了顿,“不过你这条件,没有女朋友好像也不太正常。”
齐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也很关心?”
“……”她不就是随口一问。 “那俞小姐,怎么也不找男朋友?”
他又叫回俞小姐了。 俞安然发现称呼对他来说,和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根本没关系。 这人只要一不正经想要调侃她,自然而然地就叫她俞小姐。 俞安然目视前方,语气无波无澜:“反正不管什么感情,最后都会变质。”
齐裴勾了勾唇:“你好像不相信任何人啊?”
俞安然有些惊讶于齐裴能窥探到她内心的一点点想法,只不过下一秒,她嘴比脑子快:“那我就不会和你一起出来了。”
“……” 寂静几秒,俞安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里,带有潜台词。 她张了张口,未等找补,齐裴意味深长的目光先投过来,随后他说:“噢——那就是只相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