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安然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她与齐裴之间的距离。
望着他手里轻飘飘的柳叶,俞安然抬手抚上脑后,轻声道:“谢谢。”齐裴不甚在意,随意一丢,叶子随风扬了扬,落到不远处的小溪里。 “饿了没?”
他问。
俞安然收回视线:“还好。”“到了这里可就别挑,”齐裴说着,带她绕过一幢建筑,“只能将就着吃些重口味的。”
话落,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餐馆,墙上贴着一张极大的菜单海报,俞安然抬眼一看,才明白齐裴说的是什么意思。 菜品不多,明码标价,但大部分都是炒辣椒的,只有一道西红柿炒蛋勉强算得上清淡小菜。 齐裴眸光一挑,看向俞安然:“吃些什么?”
“蚂蚁上树……”俞安然无意识地念着,“是什么菜?”
“粉条炒肉末。”
他言简意赅。
“要一份这个。”俞安然说。
她之前经常听说过这个菜品,只不过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之所以点它,纯属好奇。 吃过午饭,俞安然却没有餍足感。 南斓人果然重口味,那辣椒跟不要钱似的往里放,连她以为只是普通粉条炒肉末的蚂蚁上树,也是辣口的。 齐裴似乎是看出她的不适,从后座取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俞安然迅速接过,猛灌了几口,直到喉咙那股涩疼缓解,她才抽了一张纸巾擦嘴巴。 齐裴叹了一口气,“这以后可怎么办?”“什么?”
“景区附近的餐馆口味都差不多,就你这反应,能撑几天?”
俞安然抿了抿唇,“我努力适应一下。”
他不再讲话,拉过驾驶座的安全带。 逐渐驶离县城,沿着盘山公路而上,海拔越来越高。明净的蓝天覆于头顶,几片淡云环绕远山。 俞安然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瑟缩的同时,她又感受到了一股纯净空气带来的舒适感。 齐裴瞥她一眼,“别把头探出去。”
“知道。”
俞安然回答得有些敷衍,她不知道齐裴为什么这么话多还爱操心,她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连这种小安全意识都不懂吗? 靠着车窗吹了一会冷风,俞安然感觉到面部有些僵,她刚想关上窗户,哪知SUV速度变缓,慢慢停了下来。 她扭头向前看,“怎么停了?”
“山体滑坡。”
齐裴皱着眉,似乎是没想到正好遇上这种事。 探头望去,俞安然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滑坡的树枝,路面一片狼藉。 “估计是昨天下雨了。”
齐裴说。
见此,俞安然想起初来的第一天,司机师傅接了一通电话后,便说她要去的那条路也遇上了同样的情况。 于是她问:“南斓经常会山体滑坡?”“也没有,”齐裴索性拉起手刹,熄了火,“毕竟算个旅游地,山体大部分都有岩石加固,只有这一段施工起来比较困难,还没来得及。”
俞安然“哦”了一声,随后闲聊般地说起第一天碰上的倒霉事,齐裴听完,戏谑地笑出声。 “有这么好笑?”
俞安然睨了他一眼,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
“那司机骗你的,”齐裴说得笃定,“南斓这边有些地方关口查的严,除了自驾和专业旅行团,一般不允许私人揽客,那司机没有资质,想必是有同行和他通风报信,才随便捏了一个借口糊弄你。”“……”俞安然倒是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所以,待会要是遇上检查的,你最好要说我们是——”齐裴忽然停下,好像在思考他和俞安然之间的关系。 俞安然冷不丁想起前两天在服装店,阿南对老板说她是齐裴的老婆,思索间,脑海里猛的蹦出“夫妻”两个字。 她刚想出声,齐裴紧接着:“朋友。”
“……哦。”
“怎么?”
齐裴笑着盯她,“俞小姐觉得我们不是朋友?”
当然不是,俞安然在心里说。 两人才认识几天啊,严谨点讲,只能算是老板与顾客的关系。虽然两人同游南斓环线,但本就是临时搭伙的,如果那天她没去郁金香客栈,她和齐裴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不过想想,齐裴带她一起出游,却也并没让她掏钱,俞安然在网上看过南斓旅行小团的报价,可都不便宜。 俞安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讲:“既是朋友,就不要再叫俞小姐了。”
“嗯?”
“叫俞安然吧。”
齐裴无意识地轻叩方向盘,良久:“行。俞安然。”
不知怎的,这个俞安然原本不太喜欢的名字,被他一喊,竟在心里掀起点点波澜。 路面清理工作持续了半个小时,齐裴重新启动车子,经过时,还朝工作人员点了个头。 山路长而弯绕,俞安然原本已经缓过神的晕车情绪,再一次涌上来,连带着她吃不惯的南斓菜也在胃里翻滚,仿佛下一秒便能吐出来。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一处空旷的临时停车场,齐裴先行下车,绕道后座检查设备。 俞安然坐着不动,使劲咽了咽口水,将快要涌上来的泛酸感压下去,才跟着下车。 一下车,高原刺骨的寒风从后脖颈灌入,直达肌肤。长发被吹乱,糊在脸上,俞安然抬手将它扎成低丸子头。 忍着凉意,俞安然走到后备箱取行李,将自己身上单薄的毛衣开衫换成羽绒服。 正要转身,头顶忽然被人戴了一顶帽子。 沿着帽檐看去,齐裴一手提着相机包和三脚架,另一只手刚插进兜里,语气懒洋洋的:“保护好头部,不然风吹了头晕,我可没有精力照顾你。”
“你怎么不戴?”
“你和我比?”
“……” 俞安然不想搭理他呛人的话,默默上前取过齐裴手里的三脚架,走到前面。 齐裴惊讶于她的举动,跟上:“这么主动?”
“你不是让我帮你打下手吗?”
她语气淡淡的,将三脚架用双手环抱在胸前。
走得近了,俞安然才发现这里有一面湖。 湖面清澈透亮,倒映出蓝天白云,毫无波澜得像被框住的画。旁边是一片宽阔平坦的草地,尽头连接着起伏的山脉,逐渐升高,直到隐入云层里。 入口立着指示牌,上面用毛笔写着“云海”,倒是直白得通俗易懂。 绿地,蓝天,湖泊,雪山。 是直击心灵的美感。 两人并排走上木板小道,俞安然问:“你要拍什么?”“云海的宣传图,”齐裴说着,往远处望了一眼,“不过现在云层位置还不是最佳的,得等。”
“哦。”
俞安然不懂这些,只能跟着齐裴走到一个他认为位置好的拍摄点。 现在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云海还是聚集了许多摄影爱好师,和三三两两的游客。 站在旁边,俞安然静静地看齐裴一阵熟练地捣鼓。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摄影,认真起来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严肃和专注。 架好相机后,齐裴直接在原地盘腿坐下,见状,俞安然也坐到他旁边。 “拍这些,是不是很枯燥?”
她问。
“是挺枯燥的,”齐裴从口袋摸出烟盒,转念一想身边还有女生,烟瘾被他硬生生地压下了。 他又说:“但是自己喜欢的事,枯燥也心甘情愿,不是吗?”“……”俞安然不语,伸出手揪着一旁草地上的小黄花,才道:“我不太懂。”
“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事儿?”
俞安然默不作声,垂眼思考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喜欢的。可许久,她竟挑不出任何。 宋诗能为了自己喜欢的服装设计,不顾家人劝阻而执意留在BJ创业,可她呢,大学选读的专业,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逃离那个令她窒息的苏州。 她在这个世界上,活得真没热情。 “俞安然。”
耳边响起齐裴低沉好听的声音,俞安然下意识朝他看去。 风忽而吹掉她的帽子,也是在这一秒,齐裴手中相机的快门一闪,定格住她一脸无措和茫然的模样。 齐裴低头,细细看了一遍成片,随即笑道:“还挺上镜。”
“……” 意识到自己被抓拍了,饶是再冷淡的性子也没办法做到毫无反应。 俞安然捡回脚边的帽子,有些生气地戴上,用帽檐掩住脸,咬着唇一言不发。 “生气了?”
齐裴试探性问道。
俞安然也不扭捏,重重地“嗯”了一声。 “都出来旅行了怎么不拍照?”他说得理直气壮,语气问心无愧的,“我还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很爱拍照。”
“我不喜欢。”
还挺另类。齐裴暗暗想。 他又看了一遍刚才给俞安然拍得那张照片。不得不说,俞安然长得实在好看,拍照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就那样猝不及防、甚至没有提前表情管理的抓拍,成片也是极好看的。 “齐裴,”俞安然突然哂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张脸,长得不错?”
齐裴大大方方的,丝毫不吝啬夸赞:“当然。”
看了一眼,他又道:“如果能笑一笑,更好。”
明明应该是活力满满的姑娘,却成天冷冰冰地板着脸,小情绪更是藏着掖着,一点也让人猜不透具体在想什么。 “可是我挺讨厌的。”
齐裴一愣,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貌似踩到俞安然的伤心处,他的眼底生出一点点懊恼。 他收回笑容,说了一声:“抱歉。”
俞安然知道她没理由将情绪发泄到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身上,可面对齐裴,她神奇地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这几年她的生活平淡如水,每天两点一线,麻木得令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情绪。 只是到了南斓之后,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发生了改变,独行星球里闯入了新的人,言语来回之间,俞安然才明白,她果然还是无法彻底甩掉过去的阴影。 俞安然呼出一口气:“没事,不关你的事。”
但她还是不愿意向齐裴吐露任何原因。 反正她的日子从来都没有什么盼头,疾病是否痊愈于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这世界,也不能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