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止住孙子,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勿以年少相欺。我观这小子身材精壮,面容沉静,目光凛冽,虽嬉笑玩乐,但骨子里蓄有一种刚猛之威,似乎随时可以如火山般迸发,颇有几分我年青时的劲头,我非常喜欢。且这小子闻知我们祖孙名头,不仅不畏惧,反生亲近之心,想跟我们喝酒,如此胆略心性,绝非平常之鬼。”
又压低声音道:“依我看,这小子远比这个脓包国师要强得多,这样的英雄豪杰,我们祖孙俩正可结交,何以俗人之眼,拒之千里!”
忽必烈恍然大悟,也十分羞惭,赶紧认错:“爷爷教训得是,是孙子眼拙境低,没想到这一层。”
季寻子本对李正坤擅自作主十分气愤,想申斥李正坤,但一来李正坤已将话说出,他不便当着铁木真祖孙俩的面驳回,二来铁木真对李正坤竟然十分欣赏,他更不好反对,见铁木真跟忽必烈低语,生怕他们是商议什么对自己不利之事,忙高声道: “大汗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嫌李城隍自做主张,我原本也打算拿出军中所有物事,送到大汗帐中,也算是替天子慰劳大汗,只是没想到,我的话让李大人先讲出来了。”
铁木真没理他的辩解,而是继续低声对孙子道: “这李正坤有一点不如季寻子,就是见风使舵和拍马屁的功夫不行。哈哈哈——阴天子宠幸季寻子,是因为此,但也正因为此,我看不上阴天子。”
忽必烈忽觉醍醐灌顶,低呼道:“爷爷的意思,要点拨李正坤……” 铁木真道:“你我都是君临天下之人,死后岂能屈居鬼下,倘若阴冥不乱,我们哪有机会。”
忽必烈不得不佩服,姜的确还是老的辣。虽然忽必烈死的时候快八十岁了,比铁木真当年寿辰高得多,算不得年轻,但毕竟做人做鬼的总和没有他爷爷长。呵呵。 在祖孙俩低声谈话时,季寻子已下令,命全军二两千多武士悉数献出所带粮食和马匹。武士们怨声载道,季寻子哪里管,心中道:就算将你们全部饿毙在万方山下,也比我被成吉思汗囚禁在万方山上好! 粮食全部装在口袋里,横搭在马背上,铁木真派出一队骑兵过来,将马匹赶去。蒙古骑兵对马匹,就象主人对狗一样,心意相通,呼喝自如。 见马匹和粮食全被掠走,由蒙古骑兵赶着上山,两千金甲武士目瞪口呆。有鬼对队长傅皮道:“傅将军,我们全得被饿死!不被饿死,靠双腿走回京城,也得腿死!”
傅皮身上的粮食和跨下良马也已交出,正没好气,斥道: “你们不服,去给老子抢回来呀,你们手中所握也不是烧柴棍,腰中所悬也不是棉花弹绷子!”
众武士皆默然。 李正坤跟在季寻子马旁,随着蒙古骑兵上山。 万方山山势辽阔,险峻陡峭,原本不能行走马队,铁木真带着骑兵开山劈岩,硬生生将山路拓宽,可供马队奔驰如飞。山顶奇峰劲峦,一眼望不到边,面积十分宽广。 上了山口,又行了大约十里,便来到铁木真的骑兵营。 骑兵营占据着方圆约三十里的一片开阔地,林木稀少,水草丰茂,中间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简直就是一片微型草原。能在山上找到这样一处地方,也不知是老天垂怜铁木真,还是铁木真煞费苦心,辛苦寻来。呵呵。 兵营左右各有一座山峰耸峙,峰顶搭建有瞭望塔,上面有哨兵昼夜值守瞭望。倘有敌情和异常,哨兵会吹响手中牛角号,峰下兵营都能听见,骑兵便可背弓悬刀,翻身上马,准备迎战。 成吉思汗戎马一生,在他眼中绝无太平日子,虽然来到阴冥一千多年,仍然保留着战斗习惯和战斗警觉,所居之地亦按战斗营垒布置,军营有巡逻士兵。 他的中军大帐在营中靠北的位置,大帐四周都站有带甲执刀武士,戒备森严。 铁木真、忽必烈带着季寻子和李正坤径直来到中军大帐,入帐坐定。铁木真面南而坐,高踞金案之上,忽必烈紧靠爷爷,位置靠左前,面前也为金案,只是要矮小得多。 铁木真和忽必烈都盘腿而坐,因为这是蒙古人的习惯,铁木真命季寻子和李正坤坐,二鬼也只得盘坐在左侧的桌案之后。 在大帐两侧桌案后面,分站着一排蒙古武士,跟帐外所站武士一样,也是全副武装。 见到这样的情形,季寻子感到心惊不已,坐在这样的大帐之内,不论是议事还饮酒,稍有不慎,只要金案后的铁木真或忽必烈一声令下,身后武士便会将触霉头者象死狗一般拖出帐外…… 他身子不觉有些发抖,不时偷觑铁木真和忽必烈,好象生怕他们一不高兴,便拍桌喝道:武士安在! 李正坤跟季寻子不同,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害怕,相反非常高兴,觉得行军打仗的中军大帐就得这么威风。他大咧咧坐在下面,转头四处乱盯乱看,就跟屁股有刺似的。 忽必烈十分看不惯,他爷爷铁木真是草原雄鹰,心情好时可以容忍鼠雀吵闹,也就是说铁木真并不太注重礼仪和规矩,忽必烈却不同,他入主中原,定都北京,完全汉化,在他眼里,威仪和秩序最为重要,因此,哪里容忍李正坤坐在下面扭身摆腿、搔首弄姿! 他突然一拍面前的小金案,喝道:“李正坤,在成吉思汗和朕的面前,你竟敢面嬉身歪,肆行无状,朕可治你藐视圣上之罪,将你拖出帐外打一千军棍!”
季寻子先吓一跳,还好是喝斥李正坤,心头遂稳,暗求道:大汗金口既出,就不要收回,快让武士将这讨厌的李正坤拖出去打! 李正坤见忽必烈发火,忙端正身体,敛色禀道: “启禀大汗,在下并非藐视大汗,而是心中高兴,一时没能把控住,露出嬉笑神色,请大汗原谅。”
这小子虽然凝神敛色,显得肃然,但面上没有一丝恐惧慌乱之色,铁木真心中既惊奇又欢喜,示意孙子不必太过计较,放过李正坤。 忽必烈当然不会在爷爷没有发话时,便将李正坤治罪,他那一声喝斥,其实是想吓唬李正坤,同时试探铁木真的态度。他也在喝斥的同时观察李正坤,知道李正坤并未被吓住,只是他跟他爷爷不一样,一点不喜欢,要不是铁木真在帐中,他真想命武士将李正坤拖出去打一顿。 季寻子也在观察李正坤,见他的表现,心头暗暗吃惊,脑子里又浮现出当年夺了李正坤母亲郭巧茹性命,站在山头上看着郭巧茹家烈焰腾空时的情形:烟火升腾,形状怪异,隐然成龙虎之势! 撇开李正坤过往奇遇不谈,仅凭这小子此时在成吉思汗帐中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李正坤胆略超常,心无畏服。有着如此心性,偏又武艺高强、学问杰出,身边还有几个能文能武的鬼,这样的鬼绝非久居下潦之鬼,终有一日会成为阴廷的心腹大患! 季寻子悔得连肠子都青了!恨自己动手太晚,一不小心让李正坤似乎就快成气候了。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骂道:“小子,还想我放了你的老娘和小情人,做梦吧!从跟你达成交易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着要兑现。呵呵。”
同时,一条毒计升上他的心头:“铁木真不是欣赏你吗,我一定寻找机会向铁木真谏言,让你留下来服侍他,将你小子永远禁锢在万方山上!”
铁木真问李正坤能喝多少斗酒? 李正坤禀说,月亮大的碗,能喝十碗便是极限。 铁木真哈哈大笑:就这么点酒量,也敢说大话夸海口,跟我们祖孙俩饮酒? 李正坤道:论酒量我自然不敢跟两位大汗相比,我只是倾慕大汗的豪情,想跟大汗痛饮一番。若蒙大汗垂青,能听大汗纵论天下,指点江山,纵然拼死一醉,亦感万分荣幸。 忽必烈斥道:越说越没边,竟然想跟大汗纵论天下! 铁木真道:休要阻他的兴头,一千多年来,我从未遇上过这样愣头愣脑的机灵小鬼儿!好得很! 命传宴,要跟李正坤痛饮。 忽报有客来访,稍倾一个身材清瘦、面目苍白、死龄约二十来岁的鬼,走进大帐。这个鬼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戴着佩饰着一串顶珠的喇叭帽,跟阳间电视剧里清朝皇帝的装扮一样。 忽必烈忽将身板坐得毕直,脸色也陡然变得傲然起来。 那鬼走到中央站定,向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略略弯腰,算是行礼: “福临见过两位大汗。”
李正坤恍然大悟,原来此鬼乃是清世祖顺治皇帝,名叫爱新觉罗-福临。怪不起忽必烈突然坐直身子,福临的祖先金国,便是被成吉思汗打败,后又被忽必烈所灭,因此,福临在铁木真和忽必烈面前,便是败军之后。呵呵。 果然,忽必烈带着讥讽的口气问道: “福临,又不是上朝,你穿着龙袍干什么,莫不是还想找找当年的感觉?”
福临也不生气,似乎性子比较文弱,答道: “听说国师来到大汗的营帐,朕想来看一看。大汗说什么笑话,如今世事早异,无论蒙古帝国也好,元朝也好,还是朕的大清朝也好,都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死后来到阴冥之界,皇位已有鬼捷足先登,朕跟二位大汗一样,都不过是阴天子治下一臣民,何谈找当年之感觉。”
一席话看似不卑不亢,其实处处显露机峰,将自己和铁木真、忽必烈等同一样,忽必烈辱福临,便也是自辱,忽必烈丝毫没占到便宜。 李正坤大为惊异:这个文弱的鬼看似柔弱,其实一点不弱,到底是进关夺取中原之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呵呵。 可忽必烈的脸上却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