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分、兰云、流石、黑沙、仓水五城城隍,原以为李正坤已来打过一遍秋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可以清静一下,因为他们实在不愿看李正坤那张有时装傻充愣、有时得瑟的脸。
可没想到这李正坤一点不消停,才不到三个月,居然又来了。 李正坤跟上次一样,沿着五华山山麓,从东往西转,第一站便来到乌分城。 乌分城隍颜客翮,死于宋代,原是一个秀才,靠为乡人理讼为生,久而久之,竟然通晓律法,熟知讼理,死后被阴天子辟为乌分城隍。 乌分府丞名叫盛景良,死于明代,是一个县衙捕快班头,因武艺高强,善于骑马射箭,死后被阴庭任命乌分府府丞,协助城隍颜客翮守卫乌分城。 城隍颜客翮得报:当阳城隍李正坤李大人,带着一队兵丁,又来到乌分城,守门兵士验过腰牌、公文,已放李大人一行入城,现入驻驿馆,府丞盛景良盛大人已前去陪着李大人,着兵丁来请颜大人也一同前去。 颜客翮一听就火冒三丈:他李正坤跟我同属城隍,又不是上官王差,凭什么要老子去驿馆拜见他,不是他来府衙拜见我! 当下双眼一翻,对前来禀报的书吏道:“本大人偶感风寒,不便前往驿馆拜望李大人,你代本大人去驿馆,向李大人表示欢迎之情,就说本大人身体略有好转之后,将于府衙设宴,向李大人请罪。”书吏也听说过李正坤在当阳城的所作所为,听说那个小鬼儿死龄不大,但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鬼送外号“李屠”,为了壮胆,他挑选了两个精壮衙役,陪着他一同前去。 到了驿馆,只见门口戒备森严,一队盔甲鲜亮的鬼兵,手持长矛,腰悬长刀,身体笔直地站在大门口。 书吏心里直打鼓:这他妈哪里是城隍,倒象是王爷的派头与架势! 门口带值的正是禇雄儿,拦住书吏,喝问干什么? 书吏忙表明来意,禇雄儿双眼在书吏全身上下打量,跟刀子一般,就差搜身了。 禇雄儿命衙役留下,书吏只身跟他进入驿馆。 来到驿馆最宽大的房间,李正坤正跟乌分府丞盛景良喝茶谈笑,禇雄儿禀明书吏来意,书吏被李正坤气度震住,一时不敢言语,也忘了行礼。 盛景良笑道:“见了李大人不拜,发什么呆呀?”
书吏反应过来,赶忙跪下磕头,禀明他家老爷之意。 李正坤笑道:“你们老爷跟我摆什么臭架子!你回去吧。”
书吏诚惶诚恐告辞,带着衙役狐疑而去。 李正坤请盛景良稍坐,他要去出个恭。 来到后院,李正坤涌身往上一跃,化着一道呼啸的黑风,直奔乌分府衙而来。 乌分城隍颜客翮正悠哉由哉坐在后衙品茗看书,忽听一声呼啸窜来,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眼前突然立着一个鬼,再一细看,差点没吓尿了,这鬼居然是当阳城隍李正坤。 颜客翮招待过李正坤,当然识得他。 颜客翮赶紧站起身,说话都有些结巴:“李——大——人——你这是从何而来?本官我——” 李正坤道:“我专程来邀颜大人去驿馆饮酒,不知颜大人肯给我这个面子么?”
“这——这——” 颜客翮结巴的毛病还在。 李正坤一把抓住他手腕,还没怎么用力,颜客翮便感到手腕被铁箍箍住一般。 “颜大人,你也太大意了,居然独自呆在后院,要是有山贼翻进衙来行刺,你怎么办?”
李正坤凌厉的神眼刺得颜客翮一激灵,他也听说过李正坤在当阳府的事,寻思如果不跟李正坤走,李正坤抽出刀来将他刺倒在这里,当真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唉,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耍什么心眼儿,老老实实去驿馆陪他喝酒不就完了吗。 “李大人勤于王事,不顾辛劳危险,前来乌分巡视,本官虽然抱微恙,但一定陪李大人喝个痛快,但能否请李大人松手,本官跟你去便了。”
“不能松,要是松开,你中途跑了怎么办?我哪里寻你去?哈哈——” 颜客翮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被李正坤攥着,出衙往驿馆走来。 中途碰上带着两个衙役回转的书吏,书吏差点没惊落眼珠子:这他妈什么情况,老爷您不是说偶感微恙不去驿馆吗,怎么一转眼,你就跟李正坤亲热地手拉着手,一起往驿馆走呢? 更令书吏不解的是,明明李正坤刚才还在驿馆之中,怎么一眨间,他便跑到府衙里,拉着老爷一起出来了呢?莫非这阴冥之间,有两个李正坤? 来到驿馆,进入房间,盛景良讶然道: “颜大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说生病不来吗?李大人,你不是说出恭去了吗,怎么又遇上颜大人了?”
李正坤放开颜客翮的手腕:“颜大人是乌分城里的城隍,他不来陪我们饮酒,这酒喝着有什么趣味。”
颜客翮忙道:“李大人来到我乌分城,本官理当相陪。”
偷觑手腕,早已乌青一片。
坐不多久,禇雄儿来禀报,酒席已在餐房摆好,李正坤便请颜客翮和盛景良一起来到餐房,入席坐定。 桌边矗着一口齐腰高的大肚子酒瓮,里面盛满明晃晃的白酒,少说也有二百斤。瓮前站着一个鬼兵,执竹舀往李正坤、颜客翮和盛景良面前的酒碗里,一一舀满甘冽的白酒。 三个鬼要喝完这一大瓮酒,是要往死里喝的节奏。 盛景良还好,因为是武将,见惯鲜血与生死,对于饮酒,豪饮起来大不了喝死,没什么了不起,心中并不害怕。颜客翮心态却不一样,他是文官,喜欢温良恭俭让,豪饮斗酒也并非其所长和所喜,因此,看着那满满一大缸酒,尚未开饮,喉头便开始发紧,心里也直打晃。 李正坤道:“今日我们不喝完这一瓮酒,谁也不许离开,也不许以酒量小为借口,耍赖不饮。我们学学三国周郎。禇雄儿,我命你为监酒官,若有不饮者或瓮酒未完欲离开者,用剑剁下他的头来!”禇雄儿领命,仗剑站在李正坤身后,虎着脸,双目如电,盯着颜客翮和盛景良。 盛景良面色尚可,颜客翮却脸色大变,一半因为恐惧,一半因为愤怒:你是城隍,老子也是城隍,凭什么要遵你的酒令,老子若真要离开,难不成你的手下还真敢剁了我不成! 李正坤端起酒碗:“颜大人、盛大人,本官此次前来乌分城,是与两位商议剿贼之事,乃是军机大事,之所以借贵府驿馆摆一桌薄酒,为的是先谢两位的鼎立相助。”
盛景良道:“李大人客气了,官贼不两立,剿贼乃是我们的本职,没什么可推诿的。李大人又奉旨节制当阳周边五城兵马,我们自当听从李大人调遣,李大人有什么将令,尽管传下,我们乌分城数百兵丁,当勒马束甲,执矛听命,绝无半点含糊!”
听他的口气,俨然他是乌分城最大的官儿,但按制城隍才是老大,因此,颜客翮心中非常不爽,用眼睛乜着他,慢条斯理地道: “盛府丞所言虽然在理,但似乎缺乏深谋远虑。五华山山贼猖獗横行上千年,深沟高垒,巢穴深藏,易守难攻。山贼出则扫荡周边,归则坚守不出,一千多年来,五华山周边城池镇邑饱受其害。为了消灭山贼,绥靖地方,朝庭多次派出重兵征剿,全都无功而返,方才命当阳、乌分、兰云、流石、黑沙、仓水六城拥兵自守。本官领会朝庭的意思,只要我们保住城池不失,便为建功,并非是要我等出兵剿贼,山贼狡猾势大,仅凭六城区区数千兵马,便想彻底剿灭山贼,一来与朝庭方略不符,二来恐有覆亡之险。如果失去守城兵马,六城将城门洞开,山贼可任意进出,到那时,我等眼睁睁看着山贼欺压官府,荼毒百姓,无能为力不说,还将沦为朝庭罪鬼,被参革议罪。还请李大人、盛大人三思。”
“这——” 他这一大篇话,盛景良一时连头绪都理不出来,遑论回答辩驳,只说出一个“这”字,便没了下文。 李正坤道:“颜大人,你啰哩啰嗦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不想喝酒?监酒官何在!”
“到!”
禇雄儿哗啦一声拔出雪亮的宝剑,大步奔到颜客翮身边。
颜客翮唬得脖子一缩,忙道:“本官不是此意,李大人休要误会。”李正坤道:“既如此,先饮下此碗。”
率先干了,将碗底亮出。
盛景良赶紧也干了。 颜客翮不敢怠慢,只得将心一横,仰脖喝干碗中酒。 执舀鬼兵又给三鬼碗中添满酒。 李正坤道:“兵之可贵者,在于坚,将之可贵者,在于勇,帅之可贵者,在于谋,本官受天子诏,节制当阳城周边五城兵马,算不算得上‘帅’?”盛景良道:“当然算得上,李大人就是五华山之帅。”
颜客翮也不得不点头:“算。”
李正坤道:“既然本官为帅,那守城还是剿贼,岂非由本帅筹谋?”
颜、盛二鬼道:“那是自然。”
李正坤端起酒碗:“闲话休叙,满饮!”
又一口喝干。
盛景良在李正坤喝酒时,也一同喝干。颜客翮只得闭眼强咽,勉强干下,差一点没吐了。 鬼兵又给三鬼碗中舀满酒。颜客翮眉头不觉皱成一堆。 李正坤道:“颜大人,你说朝庭的意思是让六城闭城自守,既如此,皇上为何要命我节制六城兵马呢?到底是皇上糊涂,还是你妄揣圣意?”颜客翮一惊:“李大人,本官可绝无此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