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男朋友被冻成冰棍儿,女鬼一直吊着眼泪,见黑无常打算收回铁链,原本心头一松,以为男朋友的苦难总算是到头,可闻听李正坤之言,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不觉对李正坤深以为恨,拿眼剜着他,恨不能一口将他吞掉。黑无常脸上挂不住,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便要对女鬼用刑。李正坤却不生气,摆摆手,请黑无常暂别用刑,他先问一问女鬼:“你叫什么名字?因何而死?与这男鬼是什么关系?”
女鬼哼一声,昂头犟身,不予回答。李正坤奇道:“如果这男鬼与你恩爱,他受些苦,你心中不忍,倒也情有可原,可是这男鬼明是嫌弃于你,要抛弃你去自寻前程,还说你再缠着他,便要杀你而去,如此对待你的深情,毫无情义可言,他吃点苦头,不正可为你出气么,你却为何还护着他呢?”
女鬼嗤道:“听这位老爷说话,就知道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肯定一直单身,没有女朋友,不知道世间痴男怨女,为爱伤心,为情所困,没有原由,甘心情愿。我跟江充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读大学时才分开两地,但我们两小无猜,情深意切,相互之间又非常信任了解,日常生活中,磕碰两下在所难免,拌几句嘴,打打闹闹,没什么了不起,我怎会因此怨恨于他!倒是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总是高高在上,从不体察民情和下情,又喜欢多管闲事!我们恋人之间争吵打闹,碍着你们什么事儿,非得将我们拿上堂来,还用这奇寒无比的细铁链捆着江充,将他冻成一块冰,让他不能呼吸和动弹,你们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白无常对黑无常笑道:“哥哥,照这女鬼的意思,我们都是庸官恶吏,正事不做,只管闲事。”
黑无常的黑脸更黑:“哥哥,象这等巧舌如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儿,我们哥俩儿一千多年来还见得少?对付这等小鬼,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
又转向李正坤:“李大人,依你的意思,打还是不打?”
李正坤笑道:“这是二位无常爷的大堂,下官焉敢作主,无常爷让打便打就是了。”
黑无常亦笑道:“我见公子面有怜色,想必是怜香惜玉,不忍打她?”
李正坤道:“黑常叔眼光如锥,一眼便看穿小侄心思。这女鬼虽伶牙利齿,但所说不无道理,小侄请求二位常叔,先寄下棍子,让她将话讲完,如果所讲不受听,再打不迟。”
黑无常道:“公子既有此雅兴,愿意听她啰皂,就随公子高兴。”
女鬼已在无常城住了十来年,听了很多关于黑白无常的传闻,自然知道这二位无常城最高主宰的厉害和手段,当下听得心惊胆跳,鼓腮瞪眼,再不敢说话。李正坤温言道:“你不必害怕,二位无常爷宽宏大量,不追究你顶撞唐突之罪,暂且寄下不打,下面说话,你可得仔细了,再要胡言乱语,问东答西,我可不好再为你求情。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几乎都为废话,我只提取了一条信息,就是你的男朋友名叫江充,你们是同学,对不对?”
女鬼不敢再撒泼,忙道:“老爷英明。我男朋友叫江充,我叫童娇,我们从小是同学,从上初中起,便开始谈恋爱,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上大学时虽各在一座城市,不得不暂时分开,但电话微信从未间断,一有假期便在一起。时间和地域不能将我们阻隔。江充从小便与众不同,总想着干大事,在十五岁时便立下天大志向:要拯救全人类。我与他不同,我觉得自己不过是滚滚红尘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没有大思想、大境界,也没有大本领,我不想着全人类,只想着跟江充哥哥过普通人的小日子。可江充不愿意,他看不惯身边微末小人,不愿做普通琐事,双眼向天,桀骜不驯,走到哪儿都受人排斥,遭遇不顺,大学毕业几年,换了无数次工作,最终一事无成。有一天夜晚,他落水而死,不知是故意,还是意外,他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实情。”
李正坤很同情她的遭遇,安慰她道:“象江充这样的人,世上有很多,眼高手低,对自己的能耐和处境毫无认知,总以为自己能干大事,甚至有人还以为自己能当皇帝,就跟神经病差不多。这类人实际什么也干不了,不仅在纠结中荒废时光,蹉跎岁月,一事无成,而且拖累亲人,误了子女,甚可哀也!你既知江充是这类人,为何不离开他,到别处寻找自身幸福,岂非跟他一样,是一个愚人乎?”
童娇道:“我虽然不赞同江充的想法跟做法,但我认为江充绝非平庸的泛泛之辈,他自小酷爱历史,熟读兵书,对许多世界大势和大事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我非常佩服!只可惜江充身处太平盛世,纵有一身奇能,也无处施展而已。”
“嘿——你这女鬼儿,说话颠三倒四!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拖拽着江充,不让他出去找机会实现胸中报负呢?”
“老爷容禀:江充淹死之后,我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也跳入河中淹死。我并非殉情,乃是弃世。因为没有江充,我活着毫无心意,不如死掉,一了百了。原以为这世上无鬼无魂,可谁知我们还能在阴间相聚。跟我们生活的阳间一样,阴间也太平无事,官是官、民是民,一切秩序早已铁定,又到哪里去找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只有一边寻机开导江充,希望能化解他心中块垒,安心做一个平常小鬼儿,我们俩一起过琐碎的小日子,一边形影不离地缠着他,让他无暇分身,也没有多少时间胡思乱想,免得他象在阳间一样,因郁闷不得志而轻弃生命。如今已做了鬼,如果再死掉,不知会变成什么东西,我不愿他再有危险,因此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就象一只依恋主人的小狗,他打也好,踢也好,我都无怨无悔,不离开他一步。”
听她一席话,李正坤叹道:“真是又痴又愚,令老爷我唏嘘啊!”
黑白无常却碰头低语,因声音太小,李正坤听不清,遂抱拳道:“听了这位女鬼儿和她男友的经历,小侄儿深感同情,二位无常叔有什么感想,说出来小侄也听一听。”
黑无常道:“从女鬼童娇的话中,可知男鬼江充是一个妄想挑动现有秩序、极不安分的鬼,这样的鬼非常麻烦,绝不能纵容,我跟哥哥商议,还是从速打发掉他,发往十殿投胎去吧。只是不能让他再世为人,连畜生也不能做,因为象他这种情况,变成狗便是恶犬,变成马就是劣马,变成猪也光吃不长肉,变成鸡,母鸡便只吃米不生蛋、公鸡便只遛弯儿不打鸣,所以只能发往物道,转世为树木山石之属,纵使为恶木险石,也属为害不大。几百上千年之后,再转下一世,仍为物道,慢慢转磨,终有一天,才能慢慢褪去他嵌入魂之深处的非分之想,不致为祸人世阴冥,革除隐患。”
李正坤倒吸一口冷气:“二位常叔多虑了吧,这独腿小鬼儿能有这么厉害?再者说,转世之前,要喝孟婆汤,忘尽前事、前世,纵使江充这一世是不安分的妄想狂徒,下一世已忘前生,焉能一如既往,将妄念执着到底!”
黑无常道:“公子有所不知,轮回转世虽必喝孟婆汤,不许记着前世,但每一个灵魂都是独特的个体,仅凭遗忘并不能改变它们的本质属性,要不然,世上大贤大恶、大奸大忠之人,万余年来,怎如过江之鲫,从未绝迹呢!”
李正坤恍然:“原来如此!虽如此说,小侄还是觉得江充有些可怜,想在这里向二位常叔求个情、讨个赏,不如将这江充赏于小侄,让他给我做个马夫,不管是数千年,还是上万年,小侄慢慢磨砺开导于他,绝不使他做乱,不知二位常叔信不信得过小侄?”
黑无常皱眉不语。白无常紧盯着李正坤:“公子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又蒙包王举荐,任了典阅司判官,属朝庭命官,只要一心任事,对朝庭忠心耿耿,未来高官显爵,定然不愁,若一味收聚乱鬼,就不怕瓜前李下、朝庭疑心?”
李正坤呵呵一笑:“白常叔所言在理。只是小侄‘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只是可怜江充一腔报负,为世所不容,既然已至阴冥,不忍他再遭怨怼,不如给他一个改过自省之机,他若能憣然醒悟,戒掉幻想,成为一个正常之鬼,也算他的造化,他也会永远铭记二位常叔的贤明与恩典。”
二常又碰头低语一阵,抬头对李正坤笑道:“恩典只能朝庭和天子赐予,我们哥俩岂敢当!公子既惜才爱才,有悲天悯地之心,我们要是不答应,岂不真象这位女鬼儿刚才所言,我们是庸官了。就应了公子吧。请问这女鬼儿如何处置,公子是否一并取了去,江充做马夫,童娇做丫环?”
李正坤道:“我娘府里丫环使女甚多,不差这一个,典阅司衙门里我跟兄弟禇雄儿同住,不需丫环跟使女,童娇便让她投胎去吧。”
童娇一听,极为不乐意,哭着恳求李正坤将她也留下。李正坤不允。黑无常一拍堂木,将女鬼童娇判为人道中等,喝令即刻发往十殿,转世投胎。童娇扭身犟腿不愿去,押解衙役一顿乱棒,打得她五迷三道,又将锁链往她身上一套,牵着下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