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派清幽与闲适的超脱之中,暖儿在把自己和张梦阳分离之后的种种,一五一十地说给他知道。 原来,暖儿自金兵破了居庸关之后,跟随着萧太后一块儿撤出燕京,向北从古北口出关欲往西撤退到天德军或者契丹人起家的潢河故地一带。 但暖儿心中牵挂着张梦阳,雅不欲跟随萧太后大军北去,因此便乘着大军过了密云,即将接近古北口,在金沟馆宿营之时,乘着夜色逃了出来,然后一路向西,打算到西边辽军的青冢寨大营去找寻找张梦阳。 因为当时张梦阳是奉了萧太后的谕旨,又回到了卫王耶律护思的所部,回到了小郡主莺珠的身边的。及至暖儿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赶到了渔阳岭和青冢寨一带的时候,渔阳岭大营已经被金军打破,青冢寨的耶律护思独木难支,也已经帅部逃得不知去向。 天祚帝所藏匿的夹山,也很快被金军攻破,皇子皇孙,后妃公主尽为金兵所俘,只身带领着残兵向南逃窜到了朔州和应州一带,惶惶不可终日。 据暖儿所说,在那等乱局之中,她一个小女子家,要想如愿地找到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她在丰州、东胜州、朔州一带打听找寻了数月之久,始终没有打听到任何有关张梦阳的确信,心灰意冷之余,便只好伤心作罢。 但她记得张梦阳曾经对她说起过,他的家乡乃是在中原的山东临清,于是她便想,老爷该不是早已经离开了这战火纷飞之地,回到了他的籍贯之地躲避兵燹了吧。 于是,她便又千里迢迢地向南过了雁门关,一地里迤逦东南而行,边走边打听,足足地走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方才来到了那个名叫临清的小地方。 张梦阳心怀感激地再次把暖儿的小手握住,动情地说道:“我的好暖儿,为了我这么个惫懒货,你如此辛苦地来回折腾自己,真的是很不值得。早知道如此,太后当初派我出京的时候儿,我就该带着你一块儿去往西边儿的。 “只是我当时顾虑太多,总想着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局下身负使命远行,路途之上吉凶难卜,若是带着你一个女子随行,实在是太不方便得紧,一旦有个差池闪失,叫我即便是把肠子都给悔青了,又有何用? “哪里想得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金兵会那么快地打下了居庸关,是我一没想到,你跟随太后撤出京城后独自跑路,跋涉去西疆远寻于我,是我二没想到。至于你会到我的家乡去找我,则更是我没有想到之事。”
张梦阳又摇头苦笑着想:“一千年前的家乡,究竟会是一副什么鬼样子,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暖儿却以为我会躲去那里,虽说有些滑稽可笑,但我并没有告诉他过自己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她做出那种猜测,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暖儿道:“我把你们家乡的县城和各处的村镇都找了个遍,到处打听有没有个叫张梦阳的人,可是人家都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后来我觉得就那么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也不是个办法儿,就专门打听哪个村子里有姓张的人家,便在哪个村子里着意地打听。可是我啊,接连打听了一两百个村子,还包括大一点儿的市镇,可却是半点儿效果也没。”
李师师感慨地道:“暖儿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啊,只是你没有听相公说起过,他其实并不是咱们这个时候儿的人,他所说的那个故乡啊,是在这一千年以后呢。一千年以后的临清是个什么鬼样子,你我谁能说得清楚?你在如今的临清地盘上去找他,哪里能够找得他到?”
暖儿听了李师师的话,被她话里的一千年前一千年后什么的给说得云山雾罩,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看了看张梦阳,见张梦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又问李师师道:“姐姐……你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师师道:“其实我呀,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他说的那些个简直是太离奇了,说书先生的传奇话本,也都没有他的身世那么邪乎。大金国那边有一个驸马爷名叫杯鲁的,你听说过没?”
暖儿点了点头道:“听说过啊,这个人不还是进攻咱大宋朝的东路军副元帅么?这个人怎么啦,姐姐?”
“你一定想象不到,那个所谓的杯鲁大元帅啊,跟你眼前的这位老爷,长得可是一模一样呢。你更加想象不到,那位领兵挂帅的杯鲁大元帅,其实就是你眼前的这位老爷!”
暖儿“啊——”了一声,拿手捂着嘴巴,一脸惊奇且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梦阳道:“这是真的吗?这……这……不会吧,大辽虽说亡了国,可老爷毕竟曾在天锡太后的御前称臣,乃是大辽国的心腹臣子,怎地会摇身一变……成了……成了大金国的元帅了?”
李师师对张梦阳道:“看来我这么说,暖儿她是不会信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由你来亲口对她说吧。暖儿也不是外人,你的身世的种种,我觉得真的没有必要瞒她。”
张梦阳道:“这并不是我想要成心地对她隐瞒,只是我的这种经历,说起来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果真一五一十地对人讲了,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精神病,给关进疯人院去呢。”
他转过头来,一脸郑重地对暖儿说道:“暖儿,刚才娘子所说的都是真话,顶着大金国东路军副元帅南来的那位驸马爷,的确就是我,但我并不是那位纥石烈杯鲁,我只是被人给误认成是纥石烈杯鲁了,你能明白吗?”
暖儿摇了摇头道:“我……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于是张梦阳便从杯鲁因为沾花惹草,而被辽东五虎和黑白教中人不懈追杀说起,一直说到他在宣德小东沟附近的一个破旧祭台之旁向神佛祷告,祈求上天派一个与之长相一模一样之人,来此替他解此困厄,受此危难,来做他的背锅侠,而他本人则金蝉脱壳,逃脱升天,远远地躲开那些人的纠缠和追捕。 因此,自己便从一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里,被糊里糊涂地给丢到了这个世界上,成为了杯鲁的替身,差点儿被辽东五虎砍杀而死,后又得小郡主耶律莺珠援手相助,幸得不死等等情形,全都对暖儿说了一遍。 暖儿专心致志地听完,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未起太大的波澜,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待他说到被辽东五虎追杀,恰巧得到小郡主莺珠相救之时,暖儿插口道:“在燕京之时,一直让你牵肠挂肚地念念不忘,在睡梦之中还都在念叨着人家名字的人,就是救了你的这个小郡主吧?”
张梦阳挠了挠头道:“怎么,我在梦中……也念叨过她么?”
暖儿冷笑道:“那可不,那时候你在里屋里睡,我就睡在外屋里的小床上,你夜里头喝水尿尿,不都是由我亲自来服侍的么?你有时候做梦说起胡话来,偶尔就能听到你念叨出人家的名字来,虽然你睡梦中话说得含混,可郡主和莺珠这几个字,我还是能听得分明的。”
被暖儿当着李师师的面这么一说,张梦阳立刻便觉得大窘,咧开嘴巴笑了笑说:“那时候整天去宫里上夜操劳,身子疲累得紧,到了夜里也睡不香甜,偶尔说些梦话,想必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