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阳紧挨着她而坐,本想乘她喝水之时撩起面纱的当儿,偷偷地看看她到底是长得何等模样。见她乖觉地并不就范,心下未免有些失望,实在琢磨不透,这个足智多谋的莎姐姐为何总是把一领轻纱遮住了面庞,不让人一识她的庐山真面目。 他总觉得莎宁哥的脸型与眼神像是一个人,一个自己曾经所熟识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脑海中却又模模糊糊地想不清楚。 世间漂亮的女子所在多多,既然是美女,在眉眼唇鼻的比例搭配上自然是会有着些许共性的,对莎宁哥的脸型和眼神觉得眼熟,在他看来自是在情理之中,丝毫不值得奇怪。 只是她眼神与自己身边的哪个女子相似呢? 他在脑中想了想,觉得既不是姨娘,也不是莺珠,也不是淑妃,也不李是师师,更不是钱多多和多保真。难道,会是在汴京的皇城之中,与自己有过雾水姻缘的某位宫里的嫔妃么? 跟自己发生过关系的嫔妃有着好几十个呢,到底会是哪一位的眼神与莎姐姐的有着几分神似,他一时半会儿的可真是说不上来。 只听莎宁哥说道:“在宋国的河北西路有一个名叫刘豫的提刑官,不知道列位元帅、将军们听说过此人没有?”
“刘豫?”
“刘豫?”
…… 大伙儿听得莎宁哥见问,都觉得这个人名并不耳熟,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粘罕道:“此人既是地方上的提刑官,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莎提点所说的那件大案,难不成与这个叫刘豫的人有关联么?”
莎宁哥道:“不错,此人本来身居庙堂之高,官拜朝廷里的殿中侍御史。他为官表面上颇有些操守,实则收受贿赂,贪墨不法无所不用其极。在京畿、浙东、河北等地广置田产,并且勾结地方官贩卖私盐,在来往南北的漕船中夹带私货,贱买贵卖,挣下了极为可观的金银家业。”
粘罕捋着颔下的髭须,缓缓地说道:“照莎提点这么说来,这个刘豫岂不是个宋国官场上的蛀虫了?”
莎宁哥道:“这刘豫虽说腰缠万贯,可居家却甚是素雅,其宅邸虽说占地不小,但房屋也与寻常大户人家并无二致,毫不见有奢华之处。饮食也自奉甚薄,每餐只一粥一饭外加两盘素菜而已。”
在坐的金军将领听了之后,都是觉得不可理解。他们向来都只听说中原的赵家官儿厚养士人,以致大宋的文官武将们的俸禄,为历朝历代之冠,较诸鼎盛时期的大唐犹还高出五六倍之多。 大宋的官员本就高薪,用不着贪腐即可过上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至于那些贪得无厌的墨吏们,则更是声色犬马,骄奢淫逸,堪比古之王侯。而这个刘豫,坐拥着金山银山,却甘愿过着苦行僧般的简素生活,这样的贪官,实在是让人耳目一新。 莎宁哥接着说道:“此人虽说自奉简薄,但交结起朝廷的官员们来,却是手阔得很,往往一掷千金,毫不吝惜。对江湖上的绿林豪强和帮会人物,也是不吝屈尊折节下交,故而不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在江湖之中,此人都是极有势力的。”
娄室道:“自奉甚薄,而把到手的金银交结天下英豪,积蓄起如此的人脉,此人定然志不在小。照理说想要谋得高位,只需在朝廷里面打通关节,便不难得到升迁。可他又去结交那些江河湖海之上的绿林人物做什么用呢?”
莎宁哥道:“我曾经对杯鲁兄弟说过此事,从种种迹象来看,刘豫此人绝不像是道君皇帝的忠贞臣子。如果他仅只是想在朝廷里谋得高位的话,以他的心思机巧和上下打点之多,早就能高升上去了。可是朝廷里的蔡京、高俅等辈屡屡有意擢升他入京为官,却又都被他以各样理由一概地拒绝了。”
听莎宁哥说到这里,张梦阳猛然间想起后世颇有影响的一句话来——有人就有一切。 他记不清这话是谁说的了,但这句话中隐含的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当所聚集起的人的力量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不管是产生出来的建设力量还是破坏力量,都可以说是相当惊人的。 那么这个刘豫,他在黑道和白道上积攒起如此多的人脉是想要干什么呢? 只听莎宁哥又道:“不仅是在中原笼络士人和各地的草莽英雄,他还把手伸到了咱大金国这边儿来了呢。刚开始之时,他只是在契丹人的降官里结交拉拢,如今在咱女真人的将官里面,也有些是被他收买过的了。”
然后,莎宁哥把目光从粘罕往下,将在坐的诸位金军将领逐个儿地扫视了一遍,使得诸位金军将领都是心神不安,坐在那里如芒在背的一般,生怕她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突如其来地扣在自己头上,那样一来,就算官司打到皇上那里,只怕也是百口莫辩了。 不过好在大家又一细想,往日里见到她都甚是巴结讨好,对其也并无任何得罪之处,她就算有心把屎盆子往谁身上扣的话,也绝对轮不到自己,因此上人人都又悄悄地松了口气。 只有她的目光扫过张梦阳的时候,张梦阳颟顸不觉地对她报以讨好地一笑,殊未察觉出在座诸位心中此刻所起的戒惧之意。 莎宁哥接着说道:“在坐的各位当中,如有哪位曾收到过刘豫的贿赂,那也用不着紧张遮掩。因为这个刘豫于宋人的朝廷是忠是奸,于咱大金国是敌是友,目前还尚不明确。只要你们抱定一个对皇上对大金忠贞不二的念头,就算跟刘豫此人有点儿什么瓜葛,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错。”
粘罕喝了口水,说道:“莎提点所言甚是,咱们都是女真人,对皇上效忠,对大金用命,那是天经地义,责无旁贷的事儿。我相信大伙儿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的。列位,实不相瞒,对这个刘豫,老夫今日还是头一遭听莎提点谈及,以前可是从未听说过中原的人物里边,还有着他这么一号呢。”
娄室也紧跟着道:“不错,末将虽然也曾几次往返于中原,可直到今日,也是第一次听说刘豫这个人的名字。”
看到这两个人都先后开口洗白自己,其他人也都不甘落后,你一言无一语地纷纷表示自己与刘豫其人毫无瓜葛,也都是今日才头一次听莎提点提及此人。只有张梦阳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我是两个月前在黄龙府的时候头一次听莎姐姐说到他的,之前虽然也到中原去过,但从没听说过这个家伙,也没见到过他。下次如果有机会再去的时候,可得用心地向人打听打听了,看看这个刘豫到底是个何等样的人物。”
莎宁哥冲着他点了点头,接着又对大伙儿说道:“为了对刘豫其人多所了解,我曾经只身潜入到刘豫在真定府的家中去探查了一番。我趁着夜色,倒挂在他家书房的后檐之上,自后窗的上沿捅破窗纸朝内观望。说来也巧,正赶上刘豫和他的同党在悄悄地商议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