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每小时七十公里的速度在医院附近的热闹地带骑行是一件考验自身技术和路人心态的事,尤其是这种能够模拟传统声浪的机车,虽然它的外观倒是符合当下审美。可自从某晚在上个世纪的那些竞速电影中体验过几种震耳欲聋的诱人声音后,我便决定将听觉喜好转向了低沉和暴躁的那一方。熬过了十分钟的低速行驶后,终于骑上城内的高速路段,我并没有马力全开,身上的伤口虽被我强行止住了血,但那部分毕竟是血肉之躯,疼痛感丝毫未减,而速度产生的气流只会加剧疼痛。半个小时后我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老城区,平常我都会故意放慢节奏,甚至会偶尔在路边停下来,去便利店买杯咖啡或是功能饮料,然后欣赏一下这片城区中所剩无几的古老楼房和公共设施,但今天算是个祸不单行的日子,办理了那小子的医疗手续后,现在是时候去处理自己身上的麻烦了,于是我绕过中心街,朝着一条普通得近乎无聊的住宅巷子驶了进去。虽然上午我只是凭着性子试探了一下杂货店老板,他竟一眼就认出了我身上的合金体,混迹江湖的人多数都听过“修理师”这人,但那已经是存在于上一辈人口中的传奇称号了,如今某些传闻甚至说那位修理师最后亲手打造躯体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看到的类似躯体都是些拙劣的仿冒品。每次听到这些传闻,我就忍不住替修理师自豪一把,他们口中的传奇业界遗产几乎周周都出现在了大街上。大名鼎鼎的修理师名叫塞恩斯勒莱尔潘,因为他的名字实在是太绕口,倒不是长,所以我从认识他的第二天起就管他叫老潘,老头活得倒也通透,甚至说爱怎么叫他都行,只要不是什么老色鬼或老酒鬼就好。推开门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老潘又在享受着一个惬意的下午。我绕过地板上散落的啤酒瓶和躺在地上的成熟女郎,走到沙发边上把老潘摇醒了。老潘一见是个自己认识的男人,他立马缓了口气,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穿好睡袍,然后把正在熟睡的女郎抱进了卧室。他轻轻关上房门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托我的福,他比往常提早醒了酒。“喝什么?”
老潘问道。“你家里除了酒还有什么,有什么我喝什么。”
我说。“瞧你把我家说得像个酒吧似的。”
“你家可比酒吧精彩多了。”
我看着一地的女性衣物说道。“别这么笑我女朋友,要是羡慕我就明说。”
“你们真是技术了得,明明是同居的情侣,却过出了一种情人般的生活。”
老潘从冰箱里给我丢来了一罐超大号咖啡,然后给自己开了一瓶纯净水。“人人都可以变成主宰自己生活的艺术家,就看你是不是有足够的想法和创意罢了。”
“我猜你肯定是最有想法的那个。”
“我算老几!小朋友,你见的人还是少了。”
我坐在老潘家中的迷你吧台上喝了两口咖啡后,把衣服解开了,“看看吧,这次用你给我的喷雾剂也搞不定了。”
“你这次又遇到什么狠人了?”
“人倒不狠,就是多。”
“身体都这样了,我猜你的刀肯定是废了。”
老潘把我带到了布置工作台的房间,然后让我躺上手术床,“要不要给你来针安眠药?”
“那东西还能骗过谁呢?”
“可以骗过因机械声而造成的恐慌。”
“快动手吧,这声音就当是来看了个大号的牙科。”
老潘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将我的合金体完美复原,最后还仔细地清洁了一番。结束后,他还不肯为我穿好衣服,反而在上下打量着我的身体。“你不会是对男人的身体也感兴趣了吧?”
我笑了笑。“你除了腹部和右手臂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见红的地方?”
“至少下半身是没有,要不然用什么来骑车呢?”
“小朋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你失血过多,再好的合金和神经芯片都救不了你!除非你想彻底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没肉了而已。”
“你以前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口,今天遇到世外高手了?还是累了?倦了?”
“我就是单纯地没睡好。”
“又通宵看片了?”
“没看,听了一晚。”
“你不打算去趟医院?”
“去了,人太多,所以干脆自己回家处理了一下。”
“这种无聊的工作你到底还要干多久?”
“怎么无聊了,我可是名正经的债务规划人。”
“有靠拳头和刀做规划的吗?”
“这不是市场所需吗?现在的人都忙着找钱、喝酒、泡妞,哪有什么耐心来看那些复杂的条文,他们的金主都想把问题尽早简单化。”
“粗暴可不是简单的代名词。”
“我只管拿钱办事,这年头可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家底丰厚,吃穿不愁的。”
“少来恶心我,让我愁的可不只吃穿这些事。你的金主都是些什么人?要个债还要出命来了?”
“商业机密。”
“你今天已经交差了?”
“这就去,改天再来答谢您。”
老潘虽称不上什么老好人,但却从没有找我收过钱,而我答谢他的方式无非就是帮他买些好酒或是好玩的稀奇东西,他也从没有嫌弃过,毕竟我可能是他退休之后的唯一客户。某天他说不收我钱的原因竟是怕手生疏了,就当偶尔拿我的身体练练手艺,或是临床试验一下自己的新点子。我倒也不在意成为他的一件实验品,毕竟我这条烂命是他捡回来的。小酒馆—这是我和金主约好见面的地方。这餐厅就和它的名字一样,面积确实小,但神奇的是它的布局丝毫不影响客人在里面进行的一切活动。托金主的福,我还是头回光顾。这间酒馆确实好玩,里面没有耀眼的光束和奇形怪状的几何装饰,更没有机器服务员。这里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是木制品,连承重柱都被以假乱真的树皮包了起来,整间酒馆活像是被几棵大树支撑了起来,放的背景音乐也与电子无关,都是传统乐器的曲风。和我看过的那些动作电影桥段一样,我还未靠近前台,一位明显不同于餐厅服务员的严肃女人从前台里朝我走来。她的眼神明显在说她不属于这里,今天是专门来给我带路的。“我们是不是要去厨房后面的空地?”
我问她。“那是留给狗用餐的地方。”
她说。我还是没有猜中第二幕的发生地。她把我领到了餐厅最里面的一张座位,看来她完全没有打算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旁边更隐蔽的包间里。我坐下后,她随后坐到了我的对面,“我就不问你喝什么了,就这几分钟的事,没那个必要。”
“你的主人呢?”
我问道。“我就是。”
“每个出来办事的人都以为是自己说了算。”
“你的经理人没有同你说明白吗?”
“说得很明白,出门办完事后来这里交货走人,我的报酬会在一天之内直接汇到经理人那里。真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居然懂得如何雇用我们这行的人来替自己做事。”
“要是钱给足,我甚至能雇你的老板。”
“那倒是,钱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少废话,把东西给我。”
我从口袋里把上午在仓库中得手的芯片递给了她。“你肯定很好奇这里面装的什么?”
“是很好奇,但毕竟职业操守还是要有的。”
“有操守的人是不会开发这种芯片的。”
“如今谁还管操守这种快要失传的东西。在我看来,这无非就是一块比较高级的神经芯片。”
“这小东西可是我家那位老爷子费尽心思的产物。”
“说到底,还是有人在你头上发号施令。”
“别拿我和那帮只会装孙子的王八蛋相提并论,这芯片可不是用来辅助人类神经系统的。”
“难不成是用来破坏的?”
“比破坏更高明,替代。”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如果我说它能把你的记忆和意识都抹掉,你怎么想?”
“我的记忆既无聊又单纯,抹了也好,大不了重新开始。”
“光是你这身体看起来就不单纯。”
“我这种人不满街都是吗?”
“不说了,我要走了。”
“你打算带着这种全世界独一份的芯片去哪里?去你说的那个老爷子家里?”
“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难道你准备亡命天涯?”
女人没有回应我,起身离开了餐厅。我打算离开时,忽然感到几分不舍,今天是个值得以后拿出来纪念的日子,如果最后能在这个有趣的餐厅里结束一天,岂不失为一种富有情调的方式。我随手朝身边的一位服务员招了招手,她走过来问我需要点什么,我说你们这里最受欢迎的酒是什么酒,她说是柠檬清酒,我问她为什么受欢迎,她说因为这种酒充满了甜味和酸味,闻起来更是异常清香,却唯独很难品尝到酒的苦味,算是老少皆宜。于是我决定喝够这种几乎没有酒味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