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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哄不来(1 / 1)

  夜雨下得酣畅。

  断崖式降温, 仿佛换了季节,所有饶有余温的迹象,都随着风雨凄凄彻底了断。

  那晚从城南回来的出租上, 钟弥两手空空, 赶巧遇上个不爱唠嗑的司机师傅,堵车间隙,司机师傅望后车镜,朝后递来一张纸巾,半句话也没有。

  她摸摸脸,才反应过来, 脸上挂了湿痕。

  不想浪费纸巾, 她低着头,将纸巾仔细对齐边角,折起来,攥在手心, 指腹随意往眼下一揩, 继续瞧着窗外霓虹发呆。

  过往种种,如同拉片子一样在脑海反复播放,她像一个审片苛刻的导演, 将无数个或心动或拉锯的瞬间定格, 隔着时间差和认知差, 试图去置评对错。

  钟弥扪心自问在求什么, 那答案她自己都不敢认。

  她要沈弗峥爱她。

  仿佛一个人早就吃饱了,各色甜点端来面前,都是可尝可不尝的, 某一道或凭几分特色, 脱颖而出, 叫他肯动叉了,这甜点忽然跳出来说,我虽然瞧着像甜点,但我要当一盘菜!

  多荒谬。

  有志向没错,但非要人家忽略客观事实,也没道理。

  买卖谈不拢是常事。

  谈拢的……要搬出宿舍了。

  晚上钟弥从练功房回来,何曼琪已经把东西收得七七八八,现在流行说“断舍离”,何曼琪也曾经把选择困难症挂在嘴边,一件物品,是留是去,仿佛天大的难题。

  可你瞧瞧,人如果提上了戴妃包,那堆也曾赶着电商平台节日打折才舍得下单购入“小众原创 ”“平替轻奢”打发进垃圾袋里根本不是难事。

  弃如敝履,不仅是成语,也是一种能力。

  但奇哉,这世界风水轮流转,乱丢东西的人,也会有被人乱丢的一天。

  大概是约了人来搬东西,何曼琪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翘着腿,坐在宿舍椅子上玩手机,见钟弥回来,跟领到主线任务似的神情一凛。

  “弥弥回来啦。”

  钟弥放下运动包,淡淡应了一声。

  何曼琪起身,走过来,钟弥礼貌伸手挡了一下,格出彼此间的距离,抽一张湿巾擦着脸说:“我淌汗了,味道不太好闻。”

  何曼琪知道这是生分了。

  虽然之前她跟钟弥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可那会儿看着钟弥不冷不淡的样子,她无所谓,想着反正钟弥高冷嘛,跟谁都关系一般。

  现在大概是自己心虚,总觉得钟弥是刻意疏远她。

  房子就是这两天找的,她要搬出去了,彭东新搂着她,说那晚上给她开个乔迁趴,想在哪家夜场随她定。

  “把你想喊的姐姐妹妹都喊上,玩儿嘛,就是要热闹要开心,别忘了你宿舍的那位。”

  当时她浑身别扭,又不得不挤出笑:“弥弥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玩。”

  彭东新冷淡又暧昧地往她脸上轻轻吹烟,捏了一把她的腰,吃痛之际,旁边有常跟彭东新搭伙一块玩儿的男人哈哈大笑说:“她不喜欢来这种地方玩?娜娜,看来你跟钟弥关系真不怎么样啊,就今年上半年,几月份来着,就在这地儿,钟弥生吹了一瓶人头马,咱们彭少才放人的,她挺喜欢玩的,跳舞还特好看,对吧?”

他问周边人要了一声认同,随即下了结论。

  “她现在是不敢随便出来玩了!怂了!哈哈哈。”

  那些男的女的都在笑。

  何曼琪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好像把一个姑娘逼得束手束脚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一样,他刚刚喊她娜娜,她都没有笑,谁是娜娜啊?

  彭东新拍拍她走神的脸:“乖乖,懂了吗?”

  她生硬地点点头:“嗯,我会通知弥弥的。”

  “好好通知,知道吗?”

  此刻,她站在钟弥面前,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身边杵着一个大活人,实在挡手挡脚,天气阴湿,毛巾晾不干,钟弥从柜子里新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准备洗澡,侧过身,与何曼琪正面对上:“怎么了?有事?”

  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何曼琪跟着转身:“就是……我不是要搬出去了吗?你之后又要回老家,咱们以后估计见面的机会也不太多了,晚上有个趴,弥弥,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玩?”

  “都有谁啊?”

  钟弥应得自然,仿佛还拿她当一个值得送别得同宿同学。

  何曼琪喉咙一滚:“……彭,彭东新……”

  钟弥停在卫生间门口,里头的暖灯把人的身影照得仿佛立于浓郁黄昏之中,暖光融融,钟弥却觉得后背冷了一下。

  钟弥转过身来,在何曼琪脸上看到明晃晃的尴尬和心虚。

  “弥弥……对不起,你还是别去了吧。”

  对人的期待一再放低会有什么后果?

  得到一丝心软,居然都想下意识感谢。

  “曼琪,只要你坚定,你觉得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别人怎么说,对你而言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

  说完,钟弥进浴室,关上了门,何曼琪怔在原地,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想到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她们大二,靳月的经纪人来校帮她办休学手续,顺带清空了宿舍桌位床铺上的所有东西。

  那晚,整栋女宿几乎都在议论。

  她和郑雯雯也不能免俗。

  她们站在象牙塔里看名利场,就像站在春天看冬天花木,猜测她们的萎靡,指责她们的衰败,事不关己的时候,分析得头头是道,什么道德与堕落,什么人性与诱惑,洋洋洒洒,出口成章。

  那晚她探出脑袋问:“弥弥,你觉得是不是?人哪有那么多苦衷啊?还当是解放前吃不饱穿不暖呢,说到底,还不是不自爱。”

  那时候,钟弥好像就是这么回答的。

  “人为自己活,别人怎么说怎么认为,都无关紧要。”

  何曼琪咽了咽喉咙,没再说话,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她手机响了,几分钟后,宿舍进来一个染金发的女生,陪她一起把简便的行李拎走。

  当晚钟弥就点开了租房软件。

  不能低估人性里的恶,为了安全起见,她觉得还是搬出去安心一点。

  不考虑租金问题,找房子其实是挺轻松的事儿,她很快就挑中了一套一居室的公寓,约了中介看房子,当天就定了下来。房东见她爽快又是个没养猫狗的小姑娘,给租金抹了零头。

  钟弥是宿舍里最后一个搬走的。

  带上门的一瞬,她俗套地感慨光阴飞逝,大一开学的画面仍鲜活,仿佛就在昨日。

  开学钟弥是宿舍里最后一个到的,那天阵仗很大,章女士,淑敏姨,还有一个戏班里的青衣姐姐,青衣姐姐是约了来这边的医院做激光美容,跟她们的车子过来,预约还在第二天,当天就一块来送钟弥进校报名。

  青衣姐姐和淑敏姨都是勤快人,大包小裹一个不让钟弥拎,进宿舍挥拖把拧抹布,擦这儿洗那儿,忙前忙后。

  章女士一身藕色缎面旗袍,显年轻,显贵气,人抬衣,衣抬人,就是民国剧里都难找到她这样有韵味的旗袍美人。

  端端坐在柜子前,一边替钟弥收拾衣裳,一边叮嘱她军训别被晒伤。

  连隔壁宿舍都有人伸脑袋来看,当钟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小姐。

  晚上聊天,钟弥说自己小地方来的,其他三个人还不信。

  钟弥说真是小地方。

  “我家在州市。”

  她们都面露茫然,连州市在南在北都没概念,钟弥说到陵阳山,她们才恍然大悟。

  佛山菩萨全国知名。

  那会儿天真犹在,热络尚存,还说以后有机会要一起去拜佛烧香,愿望都拟好,钟弥不记得那晚她们说要去菩萨面前许什么愿了。

  或许,她们自己也不记得了。

  -

  新地址钟弥只告诉了靳月,隔天快递员按门铃送来一束香水百合,小卡片上写着四个字——喜迁新居。

  公寓很新,家电家具也齐全。

  钟弥没再往里添东西。

  她对京市好像永远缺一份归属感,也不觉得自己以后会留在这里,要不是前脚刚跟妈妈说了自己留在这里不回去了,搞不好这会儿又卷铺盖回了州市。

  最近跟胡葭荔聊天,得知闺蜜又在爱河边缘摇摇欲坠,钟弥提醒她,找男人得擦亮双眼。

  男人就像应季的水果,烂得很多,又具有伪装性,有的熟得过快,说烂就烂了。

  恋爱脑闺蜜本次闯荡爱河,自我感觉依旧良好:“是吃席的时候家里亲戚介绍认识的,也没有熟得很快,就……还天天聊着呢,我觉得他挺好的,要不弥弥你下次回来再帮我看看?”

  钟弥说算了,声音恹恹的:“我看男人的眼光不好。”

  胡葭荔夸张吹捧道:“你看男人的眼光还不好啊?我感觉你的眼光是最好的了!高中那会儿好多女生迷徐子熠,富二代嘛,又帅又有钱,但你偏偏选了周霖,事实证明,徐子熠就是一个徒有皮囊的妈宝男,周霖就是好啊,不愧是你看中的潜力股,斯文正经长得帅,名校出身,现在一堆女友粉。”

  “等等——”

  钟弥没反应过来,“什么女友粉,谁的女友粉?”

  “周霖啊,那么火的综艺你都没追吗?”

  胡葭荔说的是一档科学类竞技真人秀,汇聚一堆高智商选手上节目烧脑子,让作为普通人的观众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最近热度挺大。

  而钟弥那位前男友,名校颜值叠buff,节目里人气颇高。

  钟弥说自己最近没空,没关注那些。

  胡葭荔紧跟着问:“那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啊?不是说京市舞剧院的实习去不了吗?你重新在京市找实习了?”

  “找了一个,不在京市。”

  靳月之前拍打戏肌肉拉伤,医生建议多休养,现在新戏角色是个舞女,一舞动京城的设定,舞蹈戏份很重,有些高难度动作,需要找一个舞蹈替身。

  她和靳月大学入学就一起跳过《并蒂花开》,浓妆彩裙一换,同样的纤细和柔软,再找不出来身形更相似的了。

  钟弥去了要跟组一段时间,实习证明的事也能迎刃而解,她想想,觉得也挺好的,不然干干留在京市,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那天她跟大学社团的几个朋友吃饭,散场路过广场旁边的兴趣班,干净明亮的教室,十来个小女孩儿跟着老师学动作,七八岁的样子,软萌又认真。

  她想起自己在州市的那份实习。

  如果没有沈弗峥,她现在可能也在州市的某间教室镜子前,教小朋友跳舞。

  十月二十七晚上,离这天结束还剩三个半小时,钟弥打车赶回京舞女宿楼下,从杨助理手里取走一份东西,鎏金绿的长盒子,里头是一幅辗转归来的佛头青牡丹。

  玉兰树下夜风钻骨,钟弥望着旁边一辆挂京牌的轿车:“你开车……进来的?”

  “旁先生的车,之前办事来过几趟,跟门卫打了声招呼。”

  杨助理随口一说。

  钟弥抿唇,稍点头,配合着,仿佛这真是一件云淡风轻的事。

  “麻烦您跑这一趟了,谢谢。”

  中国人说话很有艺术的,再次感谢,不一定是多感谢的意思,更多时候像在提醒,谢都谢过了,就到这儿吧,充作告别。

  杨助理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这点话外音都听不出,特助也别干了。

  领命办事,过来之前老板吩咐了,得通知钟小姐一声,沈先生今晚庆生,人不多,都是圈里常来往的朋友,问她要不要来,话说好听一点,小姑娘嘛就是要哄着来的。

  这话也是很有意思的。

  不说那位沈先生,单是今晚到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身贵名显,寻常人想见一面都得排号等着。

  这位钟小姐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居然哄都哄不来。

  杨助理被钟弥婉拒,得了一句您路上开车注意安全,解了西装的一粒扣,上车跟司机纳罕道:“这学校是真出奇人。”

  那幅画的消档流程早走完了,杨助理很上道地问自家老板,是寄给钟小姐还是寄给沈先生?

  旁巍说不用寄,留着当贺礼。

  还给钟弥,最后估计也是到沈弗峥手里,那他自己送,不贺生辰了,沈弗峥都多少年没谈过恋爱了,挺值得一贺,没想到,满场找遍,没看见钟弥。

  本来以为沈四公子玩金屋藏娇那套,没等旁巍调侃完,沈弗峥远远同门口另一位来客举杯示意,随即碰一下旁巍的酒杯,清脆一声。

  “她不会来,记得把画还给她,玩儿开心。”

  旁巍不信,小姑娘哪有那么倔的,吩咐助理去办事,杨助理形单影只回来汇报情况,真有这么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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