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曾试图将苏乞儿领回家去。 那些乞丐并非皆是良善之辈,这小姑娘孤苦伶仃地,苏音怕她被人欺负。 可苏乞儿对此却十分抗拒,死也不肯随苏音回杏花巷,好像对那里颇为惧怕。 苏音便只得退而求其次,按时给她带些吃食。 虽然时间循环,每一天都不过是重复的日子,可苏音还是希望着,每天的这个时候,能让这孩子能吃上一顿饱饭。 而在有限的几次循环里,除了面饼,苏音还给小女孩带过肉菜和汤面,只这孩子的肠胃已经坏了,吃什么吐什么,唯这无滋无味的面饼吃了无事。 就在方才苏音还在想,待过了琴筑这道关卡,便与这小姑娘好好商量,寻个折中的法子令她不再乞讨。可万没想到,苏乞儿就这样死了。 怔怔立于人群之外,苏音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她不明白,一个行乞为生的小女孩,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何以会如此突兀地死去,且还死得这般诡异? 二月十七这日苏音重复了五百四十次,对这个时空节点堪称全知全能,可现在,这个小乞丐的命运却彻底改变了。 “让道让道,衙门办差,快让道儿!”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呼喝,夹杂着金铁相击之声。 县衙的差役终于到了。 人群中立时让开一条路,苏音亦被人流挤至街沿。 未几时,一名姓李的捕头便带着几个快手走了过来。 尚未行近地上尸身,耳力极好的苏音便听见一个快手“嘶”地一声低呼:“怎生又来了一个?”
又来一个? 苏音心头微凛。 这城中竟还有如苏乞儿一般死去之人? 她转首望去,见那说话的快手身形魁梧、满脸胡须,模样甚是粗豪,苏音依稀记得这人姓陈。 此前她以身试错,曾数度出入县衙大牢,这些差役她基本都认识。 陈快手语罢,另一个姓魏的快手便悄声接下话头:“这是第六个了。”
说着又皱眉:“这些讨饭的莫不是吃了什么毒物,怎地死相都差不多?”
“六个?这么多?”
陈快手大为吃惊,说话声反倒压得更低了。 魏快手倒不是太在意的样子,随手拨弄着挂在腰带上的铜牌:“榆钱街三个,北城门街两个,都是这般死法。”
“噤声!”
李捕头蓦地扭脸看了过来,神情极为阴沉。 二人不敢再言声,走到一旁将围聚的人群赶散,李捕头则去寻牛婶儿等人问话。 苏音缩在人堆里,全程旁听了李捕头与诸人的对话,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马大嫂是第一个发现苏乞儿的。 她出摊儿的时候忽见地上有一张草席,便以为是谁家扔了不要的,她原是贪小的性子,遂捡起来打算收着自用,不想那草席下竟是一具干尸,她吓得大叫起来,这才引得众人围观。 奇怪的是,这草席是何时出现的,众人却是各执一词,有说早晨便有了的,有说是午时才有的,还有说昨天晚上便瞧见了的。再问可曾见谁将草席扛到此处,则是无一人知晓。 就好像这草席是凭空冒出来的。 便有那信鬼神的说这定是鬼怪作祟,毕竟兽灾也才过去没几年,惊鹤城还有妖怪现形呢,小方县纵有真武大帝镇守,也难免有那小鬼儿钻空子,备不齐还得多多去庙里烧香,以求真神保佑。 这话引来不少人附和,更有那虔信之人当即丢下手中物事,念念叨叨地往真武庙去了。 这其中,只有一人的说辞与众不同。 那是个才总角的小男孩。 在李捕头向他家大人问话时,那小男孩便在旁嘟嘟囔囔地,说是今日午时未至,他正在家门口玩泥巴,忽然瞧见真武庙上空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再一扭脸,眼面前就突然多了一张草席。 小孩子的话自是无人会信,他家大人还向他身上打了几下,斥他“玩泥巴脏了衣服讨打”,又面朝真武庙的方向念叨了几句“童言无忌,万望真神大人勿降罪我儿”云云。 稚子戏语,李捕头亦未当真,草草问过后,便由得那家人拖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走了。 再过不久,县里的仵作亦赶到了,苏音并一众围观人等便被快手尽皆赶去了街角,只可远观,再不许靠近。 虽然两下里隔得远了些,说话声却仍可闻,至少苏音还是能勉强听清的。 许是今日已经勘验过太多相同的尸首,那仵作很快便结束了工作,将一块麻布掩住苏乞儿的脸,起身行至李捕头身前禀报: “这乞儿的尸首与前几具一样,皆是精血耗尽,五脏六腑亦枯败如草,触之即溃。从死状来看,乃是油尽灯枯而死的。”
“可有外伤或中毒?”
李捕头问。 仵作俯首道:“骨头上有几处隐伤,皆是积年旧创了,银针也没试出毒来。”
又踏前一步,声音极轻地道:“还是完璧之身。”
这是知晓了苏乞儿的女儿身,遂有此一言。 李捕头微有些吃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扫了扫苏乞儿的尸首,很快便又皱起眉:“她也是活活瘦死的?”
他越说声音越沉:“就一个晚上,就能把几个大活人给饿成干尸?”
老仵作躬了躬腰,本就不大好看的面色,此时已是白中泛青:“从尸身上来看,就是如此的。尸身之外的事儿,小的……便不知了。”
李捕头没说话,只阴着脸看他。 仵作的身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似是慑于李捕头之威,再开口时,那声音里便也带着几分颤抖: “不……不瞒您说,小的干这行也有二十来年了,还从没见过谁死得这样干瘪过。若依小的看,这岂是一晚上就能饿出来的?便是饿上个十天半月,也断不能将全身血肉都耗干。也只有那一等久病卧床之人,或是年事已高的老者,才会有这般死状。”
停了一息,又放低了语声道:“要不,小的请家父出马再来验一验?他老人家比小的懂得多些。”
仵作虽为贱业,却是有其家族传承的,这老仵作便是子承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