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 蔡有林沉默了一阵,才继续说道:“我不想让世人因为我的作品,降低对于袁咏圣的评价……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罪行玷污了袁咏圣的名字!”
这家伙…… “所以你就附在这副赝品上,吓唬它的每一任主人,好让他们快点将赝品脱手?”
“是的……我知道这样做很愚蠢,但我已经身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不过这些年来,由于经常被和题名‘袁咏圣’的作品放在一起,我也见识了不少出自我手的赝品。只要让我发现作假的痕迹,一定会托梦给买家,让他们放弃购买,这也算是我一点小小的赎罪……” “你是哪朝哪代的人?”
“我死于元泓元年。”
将近四十年前的人了……这家伙居然在阳间徘徊了这么久,却没有变成怨灵? 周实搓着自己的下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依附在字画上阴魂。 “你还有什么尘愿未了?”
“我?”
蔡有林愣了一下,道,“我只是想把我制作的所有赝品都收回来,这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周实翻了个白眼,心说好家伙,你这个愿望未免太大了! “你制作的赝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严格地说,是八百七十二件。”
“要全部找到得费多少工夫?何况你的手笔质量那么高,又经过了四十多年,谁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蔡有林坚定地说:“找到一件算一件。反正现在的我有的是时间。”
你有时间,我没有啊!周实在心里骂了一声,想再和他商量商量:“其实没必要全部收回吧?古董这东西,本来就是讲究眼力的行当。一眼认准,真假自负,那些没眼力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买了赝品……” “那也不行。赝品就是赝品,怎么都真不了。别人看不出来,但我心里清楚。既然我心里清楚,就不能装作不清楚。”
蔡有林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周实拿这个做赝品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辙,先带他回去让莫老看看吧…… 周实无可奈何地说:“把你带回来的这位王先生是个鉴宝师,他早就看出这是仿品,只是觉得仿得巧妙才收下的,你不用再吓唬他了。我先把你带回去,再好好商量。”
和蔡有林交代好,他才把字画卷起来,出门去找王银昌。 “周掌柜,怎样?那邪祟被你……” “解决了。你这幅字画我得拿走处理掉,就算我买下的,你开个价来。”
王银昌一听说解决了邪祟,自然是喜形于色,哪里还肯管他要钱。 但是周实坚持一码归一码,最终达成约定:王银昌把丢在丰德楼的那一锭银子拿走,周实再贴上五两银子——刚好是王银昌买下这幅字画的价钱。 “周掌柜,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客气,我们毕竟是老朋友了。以后我们常来往。”
“常来往,常来往!”
周实之所以这么说,还是惦记着王银昌家里那些名家字画的仿品,希望能通过观摹来提升书碑手的造诣。 从王银昌家里离开,周实揣着蔡有林的仿品,直奔丰德楼而去。 “掌柜的,你去王先生家了?”
一进门,正在打扫的阿贵就问道。 “啊,是。”
周实挥了挥手里的东西,说,“王先生给的礼品。”
“礼品?字画?”
阿贵一愣,他也伺候王先生好几年,深知此人对自家珍藏的文玩古董最是爱惜,怎么这么轻易就送给了掌柜? “礼尚往来,礼尚往来。”
周实搪塞道。他之所以告诉阿贵字画的事,不过是考虑到大伙计经常进出自己的房间,看见突然多了一幅字画,不要起疑心而已。 午饭时间已过,店里也该休息了。周实没有等去码头的伙计回来汇报情况,就直接回了房间。 一进门,他把门闩好,从窗户确认没人走进院子,才轻轻敲打墙壁,把莫老请出来。 “莫老,请掌眼!”
他把“日落江山题诗图”展开,莫老瞪着一双怪眼看了一会儿,道:“嗯,好画,好字。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仿的南朝袁咏圣,可对?”
周实一惊,道:“莫老,您还懂字画?你怎么知道这是仿品?”
莫老用少了一截的短指指了指自己大得不成比例的那只眼睛,说:“但是附在上头的这位有点碍眼,害得我看不大清。先请他出来说话吧。”
听到这话,字画微微抖动了两下,一股阴气溢出,蔡有林的阴魂就出现在字画上方。 “见过老人家。”
“我可不老……”莫老一纵身,在炕上坐下,道,“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周实把在王银昌家的经过和蔡有林的经历说了一遍,莫老听完,说道:“嗯,看来是此人的执念并不在自己身上,怨气不重,加上被这字画中的文气压着,所以没有变成怨灵后还能控制自我。 “但是你要收回赝品,那可是个大工程,并非一年半载就能完成。”
“老先生明鉴,只要我还留在人间一日,就要寻找一日,否则我……” 莫老抬手打断了他,道:“你的诚心很可贵,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毕竟是死人。如果有一天,这字画里的文气压不住你了,让你彻底变成怨灵厉鬼,为祸人间,那该怎么办?”
蔡有林沉默了。 “到那时,我们只能让你形神俱灭。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我……” 蔡有林低头沉思。过了半晌,他吐出几个字: “《长河落日图》。”
“什么?”
周实没听清。 “我所依存的这幅画,名为长河落日图,乃是袁咏圣在临终时完成的空前绝后的杰作。只要能找回这幅画的赝品,我也算了却心愿了。”
周实提醒道:“你依附的这幅画不就是赝品吗?”
“不,我以《长河落日图》为蓝本制作了两件赝品,这只是其中之一。我想找到另外一幅,将两件赝品一并销毁。”
“这就是你的心愿?可是……”周实看了一眼莫老,“实现这种退而求其次的心愿,是没法保证进入轮回的吧?”
“确实如此。”
莫老说道,但目光一直落在蔡有林身上。 “没关系,只要能收回这件杰作的赝品,就算形神俱灭也无妨!”
蔡有林坚定地说。 周实被他的觉悟折服,但还要请示一下莫老。 “莫老,您看……” 莫老一耸肩,道:“这样最好。”
“多谢两位!”
“慢着慢着。”
周实知道,就算莫老同意了蔡有林的提议,最后去干活的还是他,所以必须把事情问清楚,“另一幅赝品怎么找啊?鬼知道那太监把它卖给谁了!”
“这个不用担心。郑公公提过,其中一幅赝品是送给刑部尚书的,那么珍贵的物件他不可能随意出手,一定还留在手里!”
但是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了啊!当初的刑部尚书恐怕早就入土了……算了,这样好歹算是有个线索。 “说来我要练书碑手,有书画的行家蔡有林在身边当然是极好的助力,所以找不到另一幅赝品或许对我有利……” 但是周实立刻打住自己的小算盘,觉得这样实在太龌龊了。他和蔡有林应该是互惠共赢的关系,而不是单方面的利用。 刑部尚书……金牌捕快都是刑部直属,回头问问赵璇,看她知不知道四十年前的刑部尚书的后人现居何处。 蔡有林的事告一段落,莫老就回密室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些天特别爱在密室待着。以前他总要在白天出来走动几次,而现在只在晚上客栈开张的时候出来活动。 周实把《长河落日图》的仿品在墙上挂好,正要好好观摹一番,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四的呼唤声。 “掌柜,掌柜……” 他无奈地把门打开,问:“怎么了?”
“越清楼来人了,说要见您。”
“越清楼?”
周实一愣,越清楼的人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