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脚步声,周实连忙喊道: “别进来!”
这怨灵就是冲着成掌柜来的,他要是冲进来,没准当场就被上身! 听到脚步声戛然而止,周实在怨灵操纵男孩发出的叫骂声中继续打算盘。 三下五除二,四下五去一…… 余寿五十五! 床榻上的男孩好像被抽走了什么,突然力松劲泄,原本打直的身体也软了下来,仿佛入睡了一样。 “铁算盘还有这种妙用,看来让怨灵直到这身体不属于自己,它就会安分下来啊。”
门外传来成有义的声音: “周掌柜!我儿子怎么了!”
“没事!你离远点,别听屋里的动静!”
请过不少人来驱邪的成掌柜明白,有些邪祟发出的声音都是有害的,于是连忙叫了下人,一起退到院子另一边,把耳朵捂住。 周实在屋子里洒了些阴酒,又把琥公尊塞到男孩的手中,然后将窗帘一把扯开。 “成有义!你……” 一接触到光线,男孩立刻开始尖叫起来,但只叫了两声就停了。 周实挑衅似的说:“叫啊,你不是很喜欢叫吗?”
男孩的身体依然不正常地绷直,而且双目泛白,但却没有继续咒骂。 他的左手腕微微抖动,想甩掉琥公尊,但却被周实牢牢抓住,松开不得。 琥公尊可有琥国公积累数百年的怨气在身,一个小小的怨灵哪能反抗它的威压? 日落时分的阳光洒在屋子里,让阴酒迅速散开,无数扭曲、狰狞的鬼影围绕在室内唯二的活人身旁。 在怨灵眼中,周实显得无比威严。 “我先听听你有什么仇,什么怨,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理你。你立刻从这孩子身上离开!”
男孩的身体微微颤动,却不见怨灵显身。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你若不出来,我就立刻祓除你。”
在周实的威胁之下,男孩的身体终于起了反应。 一股青紫色的瘴气自男孩的五官中钻出,在室内盘踞了一会儿,却没有进一步的变化。 “哦,可能是怨气更重,位格更高的琥公尊在压抑它,无法成型。”
周实把琥公尊收进铁算盘,瘴气开始旋转,凝聚,逐渐化作一个人形。 这就是怨灵? 周实只听莫老说过这种存在,从没亲眼见过。这怨灵和普通的阴魂不同,不是青白色,而是青紫色,而且明显要实在很多,不像阴魂那么透明。 而且,即便是阴气缠身,能看清阴魂样貌的周实,也觉得这怨灵面目可憎,五官出现了不小的变形。 “说吧,你为什么缠着这孩子?”
怨灵双目泛红,露出一嘴大得不成比例的尖牙,发出的声音好像用指甲扣木板,教人牙酸。 “我原本是酱行的一个伙计,三个月前,我在干活时被酱缸砸死。那姓成的怕吃官司,就偷偷地将尸体处理了,害我死得不明不白……我恨!我要让他的儿子也冤死,让他知道知道这滋味!”
是这么回事? “我来问问成掌柜怎么解释。如果情况属实,我会给你个交代。”
周实又拿出琥公尊,怨灵立刻化为青紫色的浓雾。 “你在这里等我,不许害这孩子!”
他还不放心,将琥公尊放到男孩的枕边,防止怨灵又上他的身,然后穿过红绳陷阱,推门而出。 一进院子,成有义立刻迎了上来。 “刚才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不能点灯吗?”
周实只好扯谎道:“没点灯,那东西一见我来,就发狂了,不过已经被我驱赶出来,不会再害人了。”
成有义在心里想,这周掌柜还真有些道行,之前那么多高僧老道都拿它没办法,结果一见他就被降住了! 不等成有义道谢,周实就问道: “酱行最近是不是出过人命?”
成有义脸色一变,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人在做,天在看。”
见他还在迟疑,周实又补充道:“事关令郎的性命,实话实说对谁都好。”
“唉,其实是这么回事……” 大约半年前,成有义的外甥来江都找他,请他让自己在酱行做工。 他的外甥今年二十岁出头,在乡下是个出名的懒汉,离地痞无赖只有一线之隔。此人的父母——也就是成掌柜的姐姐姐夫见他老大不小了,也没什么本事,又不肯下地,只好将他送到城里的弟弟那儿。 酱行的生意本就忙,这外甥一不会写字算术,二不会待人接物,能干什么呢?成掌柜无奈,只好让他干些力气活。店里的伙计都知道这是掌柜的外甥,平时也有个照顾。 但是这外甥可是个懒骨头厚脸皮的主儿,他闹着要进城,就是来舅舅家蹭吃蹭喝的,哪想过自己要干活? 结果,平时上工从来看不到他人,不是去勾栏听曲,就是去赌场耍钱,而且都记在酱行的账上。结果酱行这边隔三差五被青楼、戏园找上门,成了同行之间的笑柄。 这可苦了成有义,花钱给自己请了个祖宗,还不能辞退。那外甥光是败舅舅的名声还不够,有时在外头喝多了,还要来酱行耍酒疯,把酱行上下闹得鸡犬不宁,伙计们也是怨声载道。 这泼皮在家里学了满嘴的脏话,到了江都,学的第一句干净话竟然是: “成掌柜,借我十两银子花,如何?”
那一天,外甥和一帮本地的无赖喝了酒,又跑到酱行来闹。几个伙计不让他进,结果谁知道他哪根弦搭错了,居然从后墙翻了进来,结果直接落在墙角的大酱缸里。 不管什么酱,晒都是必不可少的工序。那墙角的大酱缸里头是满满的黄豆酱,外甥头朝下插了进去,直接被淹死在里头,直到第二天工人翻酱时才被发现。 成有义这下更加头疼了,外甥死在自家,他怎么和姐姐交代?万一传出去,自家的酱缸里酱过死人,谁还来买他的酱? 结果,他一时迷了心,没有报官,而是和知情的伙计把这事瞒了下来。他们把外甥的尸体捞出来,偷偷埋在酱行的地下。 外甥死时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一口怨气无法排解。久而久之,徘徊阳间的地魂变成怨灵,来找成掌柜报仇。 周实听完,发现周大掌柜的记忆中确实有青楼的龟公上酱行要账、衣衫不整的男子大闹酱行的轶事,都是从客人那里听来的。不过周大掌柜是个讲规矩的人,客人说的话,从来是听过就忘,而且从不在背后议论。 “好外甥,好姐姐啊……”周实在心里赞叹。 “您说这,这叫我怎么办?唉,也是我一时糊涂,胆小怕事……”成有义陷入自责之中。 周实让成有义靠后,自己回房间和怨灵对质。 没想到的是,那怨灵既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以为意。 “是因为怨灵已经失了心智,没有善恶观?不,那外甥应该本来也没有这种东西……” 周实取出琥公尊,将怨灵再次打成烟雾,随后把男孩身上的布带解开,捆在自己背上,又把铁算盘捆在胸前。 最后,他费力地穿过红绳陷阱,掏出火折子,点燃,然后拔腿就跑。 火折子的阴火在屋内炸开,幽蓝的火焰吞噬了整个房间! 站在院子里的成有义瞠目结舌——肉眼凡胎的他,只能看到周实背着自己的儿子前脚跑出,后脚屋子里就闪烁起蓝色的鬼火! 那鬼火中——好像是自己外甥的脸在嚎叫! 这周掌柜到底做了什么法,阵仗这么大? 周实把男孩交给成有义,道:“怨灵已除,应该很快就会醒了。这间屋子要打开窗子,晒上七天再住。明白了?”
“明、明白了……” 这时,周实看到铁算盘上的一颗算珠闪烁了一下。 有奖励?难道祓除怨灵也算死人账……也是,外甥的地魂已破,他做的恶得到了报应,这笔账可以划掉了。 信息进入脑海,这次的奖励是——一本书? 书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 碑手! “周掌柜,如此大恩大德,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这个简单。”
周实干脆地回答道,说明来意。 “借我十两银子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