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相思狐疑,嘀咕道,“陛下又发什么神经。”
鉴于他早上那一通胡闹,她觉得八成是他心血来潮想见她。 他这会儿在北衙巡营,他登基以来一直在调整京城的布防,南北衙是禁军所在地,禁军统领柯慕安是他力排众议一手提拔的,如今也该去查验成果。 只是事关军务,相思去算怎么回事,跟在陛下身边,显得不合时宜。 徐衍拱手,为难道:“陛下有事同娘娘商议。”
不过他和娘娘一样,都觉得陛下神经兮兮。 相思想不出来他能突然有什么事,但听徐衍说得如此正经,便去换了一身衣裳。 束袖的骑马装,头发也绑了起来,显得有几分英姿。 她跟着徐衍上马车的时候,有侍卫追过来,报说她姑母祝绫玉到京城了,问相思何时有空召见。 相思眼睛亮了亮,辞别姑母的时候,她心下平静,可离别后,到底还是思念亲长,她同祝家的长辈都不大熟稔,只姑母还算亲近。 她问道:“何时到的,怎无人来通传?”
那侍卫抱拳道:“陛下派了灵武卫亲自去迎,路上有事耽搁,怕娘娘空欢喜,是以人到了才来通禀。如今在祝大人府上安顿了。”
相思大婚的时候,姑母尚且没到,驿站传过来的消息,说是一直在路上耽搁,因着婚仪仓促,送嫁的也不过是堂兄和嫂嫂两个人,相思还以为,姑母折返而去了。 祝家如今全靠姑母一人撑着大局,族中长辈早就不满,若是处处争着露面,怕是更添话柄。 等婚后来,既可全了探望的心意,又可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倒也算是个法子。 无论如何,相思已然很高兴了,至少还有人惦念她。 “代我向姑母问好,说我此时有急事,明日会亲自回府探望姑母。”
相思没有归宁礼,照例大婚第三日皇后是可以回门省亲的,但相思父母亡故后一直跟着太后住,她的名牒不在祝家,入了皇室的。 堂兄和嫂嫂是平辈,相思回去探望他们也不是不可,只是怕惹人非议。 堂兄本就一直遭人忌惮。 皇上专宠皇后也不是秘密,相思和祝家人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 阿兄准她回去探亲,但她自己推辞了。 只是后来让阿兄陪着去了外公那里,可外公外出,已不在京城多日,于是相思只放下礼物。 也没失落,毕竟和外公没见过几回面,太后说起来是她姑外祖母,外公和姑外祖母乃一母同胞的姐弟,太后那么照顾她,也是因为外祖父,她也算是得了外祖父的庇荫了的。 只是兜转一圈,忽觉得自己真的无根无系。 相思一直到了北衙外还在思忖姑母的事,路途遥远,姑母一路上应当相当不易,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她一走几个月是否妥当。 “娘娘,咱们骑马过去。”
先帝就爱马,李文翾更甚,北衙有个特别大的皇家马场,每年春日里会举办盛会,今年算着日子也快到了。 里头拘着不少陛下精心养的宝马良驹。 徐衍牵来一匹西域的宝驹,通体银白,眼睛是银绿色,只尾巴带了几绺灰色,在日光下仿若流银绸缎,美不胜收。 “这是陛下最喜欢的那匹马的……老婆,陛下一直不让人碰,只他自己骑过两圈,性子不大好,脾气有点燥,娘娘要不要试试?或者卑职另外换一匹过来。”
相思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倏忽挑了下眉:“我试一试吧!”
从前在关外住过几日,显龙关外十里,是大片的草原和荒漠,盛产骆驼和马匹,那边气候恶劣,马也生得健壮剽悍,相思有记忆的时候第一回骑马还是五六岁的时候,父亲讨来一匹枣红的小马,那马儿极温顺,相思甚是喜欢,可转头看到父亲的大马,那马仰头嘶鸣,十分神气,她便嚷着要骑那匹马,父亲哈哈大笑,摸着她的脑袋,说:“人小志不小,罢了,为父带你兜一圈。”
父亲单手抱起她,将她置于身前。 那马儿跑起来疾如风,迅如雷,风割在耳畔,发出震耳的翁鸣,身侧的风景变成残影从后掠去,相思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飞起来了,她张开手臂,忍不住欢叫出声。 那时的记忆,真是模糊得快要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父亲说,等再长大一些,要教她骑马射箭的。 后来她学会了一些,阿兄亲自教的,夸她悟性好,可她只觉得兴致缺缺。 回奂阳的时候,相思还去跑过几次马,姑母说,她的马术是族中子弟里最好的,她天生不惧马,性子又稳,操纵马匹有一种纯然的娴熟,像是天生就会似的。 其实大约是阿兄教的好,他为人冷淡,性子也谈不上来,唯一一点耐心大概都给她了。 相思扯了扯唇角,然后脚踩马镫,翻身利落上马,徐衍在旁边伺候,做好了扶娘娘上马的准备,没想到娘娘倒是身轻如燕,不由赞道:“娘娘好身法。”
相思勒了下马绳试这匹好的性子,没成想它今日却格外配合,显出一种乖顺来。 “脾性不错,哪里不好了?”
徐衍想了想,只好回答:“许是它不喜欢陛下。”
相思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带路。”
李文翾站在看台上,柯慕安同几位将军站立两侧,禁卫多骑兵,草场上正在进行一场混乱的模拟战。 各个披甲执锐,伴着战鼓声,如同身处厮杀战场,震撼无比。 突然,一抹银色从远处疾奔而来,柯慕安不知娘娘要来,只当哪个不长眼的,厉声呵道:“拦下来。”
一个小侍卫忙拾阶而上,拱手道:“回将军,是皇后娘娘来了。”
柯慕安侧头看陛下。 李文翾笑道:“宫里头闷,孤叫皇后出来解解闷,这马也许久未跑过了,孤从前总降不住,在她那里倒是听话乖顺。”
柯慕安抱拳:“驭马也讲究一个缘分。”
李文翾信步下了看台,站在旁边等她过来,相思把马悬停在他一丈之外,李文翾走过去,抬手接她下马,笑道:“孤把你拘在后宫,当真是委屈你了。”
身后众人齐齐拜道:“见过皇后娘娘!”
相思抬手:“免礼!”
然后才看向阿兄,小声道:“陛下叫我来何事?”
李文翾轻咳了声,道:“无事,城郊景色宜人,邀梓潼同赏一二。”
相思深呼吸,亏她还以为他当真有什么正经事。 她跟着阿兄巡视完毕,腿已然僵直了,拽着阿兄的手臂,恨不得就地躺下来。 李文翾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身子撑在自己身上,歪着头说:“瞧你身子虚的,以后多跟着孤出来走走。”
相思低声反驳:“陛下有正事,臣妾跟着像什么话?”
“你是一国之母,天下的事自然也是你的事,今日里好好瞧,回了宫写份疏奏给孤。”
相思睁大眼:“陛下又耍弄我。”
李文翾笑了笑:“左一句陛下又一句陛下,瞧你如今正经的,叫一句好夫君,孤考虑饶了你。”
相思狠狠掐他手心,咬着牙道:“阿兄你正经些!”
“在你眼里孤有正经的时候吗?”
巡毕,李文翾挥退众人,带着相思离开。 上了马车,相思一下子扑倒在榻上,狠狠吐出一口气,嘀咕道:“早知道我就不该听阿兄的话。”
李文翾将她捞起来团在怀里,伸手揉她的小腿:“才几步路,若是来日有了身孕,身子笨的时候,怕是一天要哭三遍。”
相思一愣,转头把脸埋在他怀里,难为情:“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这个。”
李文翾伸手覆上她的肚子:“孤那日里做了梦,许是胎梦。”
相思一言难尽看他:“哪有男子做胎梦的。”
“那谁知道,孤的梦向来不同凡响,你不是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