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莫岫媛与他同床时听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次,比起平时显然是有心事。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雁翎,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一说吧,就算我不能帮你解决,起码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压力。”
褚雁翎翻过身来,歉意地说道:“吵到你了吧?”
莫岫媛嫣然一笑:“知道吵到我了就索性和我说实话,要不然我也睡不踏实。”
褚雁翎低声说:“裘千夜来了。”
“啊?”
莫岫媛以为自己听错。“他来鸿蒙了?我爹来了吗?”
“不知道。他是悄悄来鸿蒙的,别人应该都还不知道,他为了不引人注意,应该也不会带太多人随行。”
莫岫媛紧张起来:“他是为了那个商会?之前不是说他不会来吗?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就不怕引起两国纠纷吗?”
褚雁翎握住她的手,“我和你想的一样,不过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谁能拦得住他?”
褚雁翎说道:“听他今天一番话,倒是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甚至认为金碧这一回会故意牺牲掉一个使节来引起三国之争。你觉得,他这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
莫岫媛道:“高手过招,宁可是杞人忧天,也不要怕未雨绸缪。我是觉得金碧最近也实在是太安静,却突然要来参加这种会议显得古里古怪的。难道不怕被人笑话是热脸贴冷屁股吗?”
褚雁翎笑着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当了孩子他妈,说话都不顾忌了,这种俗语是跟谁学的?”
莫岫媛笑道:“这种话有什么难学的?先不说它了,只说裘千夜的话你认为有没有道理?”
“你们两人都是这样说了,我当然认为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个道理要说给父皇听……只怕是很难让他认同的。”
“但是若没有父皇的支持,很多事情我都不能放手去做。”
褚雁翎觉得自己真是左右为难。“如果金碧并无此意当然万事大吉。如果金碧真有蓄意挑拨几国纠纷的意思,我要怎样将它遏制于未发生之前?”
“派人好好保护金碧的使臣一行吧。”
“没个名由怎么保护?”
莫岫媛笑道:“你这话错了,不是刚有一个现成的好借口?昨天晚上……”褚雁翎眼睛一亮,侧身吻了一下莫岫媛的脸颊,大声赞叹道:“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当世之奇女子也!”
金碧的出使团在距离鸿蒙都城二十里的地方忽然被人拦住了。拦住他们的是鸿蒙的一队士兵。为首的将领自称姓黄,名叫黄铁山,生得人高马大,很是魁梧。在队伍之前骑马立定,说道:“在下奉我国三殿下之命前来护持金碧使节大人一行。”
车内,一个男声清清朗朗地说:“多谢褚殿下的美意,在下不胜感激。”
“车内之人可是越大人?”
那黄铁山说道:“我家殿下说越大人与他是旧交,所以一定要让末将照顾好越大人。麻烦请越大人移步换乘一下三殿下为褚大人准备的车内的越晨曦淡淡道:“我既奉陛下之命出使鸿蒙,为何要改坐别国的马车?”
黄铁山笑道:“越大人请勿生气,并非我殿下无礼,实在是最近……有点特殊,京中局势最近不大好,所以殿下说为了您的安全才要末将特意来此地相迎,并更换马车以策安全。”
马车内沉默了半晌。接着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越晨曦端然稳坐在车内,问道:“鸿蒙的京城出了什么事儿?”
黄铁山说道:“请恕末将不便在此说。大人移步换车之后,会有人专门给大人解释清楚的。”
越晨曦缓缓起身,扶着车厢走下车,他站在原地未动,自有人走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领着他走到黄铁山身后的那辆马车前。马车内有人打开了车门,伸出一手扶住他的手臂,越晨曦隐约看到那是一个白色的人影,体形也与自己仿若,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褚殿下?”
回应他的果然是褚雁翎的笑声:“听闻越大人眼睛不适,本来我还十分担心这金碧美玉是否因此而蒙尘?如今看来,越大人虽然眼中有疾,但心眼更亮啊。”
越晨曦淡淡道:“我也不是全瞎,再加上褚殿下这一番故弄玄虚,要我猜不出这车上的人是你——也着实很难。”
褚雁翎笑道:“越大人总是聪明绝顶的。多余的客套话也就不说了。我知道越大人最奇怪的是我为何要在这里安排相迎,鸿蒙的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褚殿下肯讲的话,我当然是洗耳恭听。”
越晨曦好像在注视着褚雁翎,但是一双眼睛幽幽渺渺,似看似不看,反而让人觉得他更加高深莫测。褚雁翎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前两天鸿蒙皇宫突发无名之火。”
越晨曦一愣,问道:“无名之火?那就不是宫人不小心造成的?”
“绝不是。哦,或者我应该说是无名之烟。那晚宫中四门突然同时起烟,这烟虽浓,却没有火光,来得着实突兀诡异。我命人四处追查,也没有查到起烟的原因。但肯定是人为所至。”
“只有烟,没有火?”
越晨曦想了想,冷笑道:“只怕是飞雁之人所为。”
“哦?为什么?”
“飞雁当年在战场之上曾有一奇招,便是以一种极易引燃的木头生起浓烟,以掩盖他们真正的用兵轨迹。这木头不用很大,便能浓烟四起,且没什么火光。若是在潮湿天气之中看去,就如瘴气弥漫,会叫我军畏惧不前。如今你说的这种古怪的生烟,和飞雁的那种伎俩不是极为相似?”
褚雁翎讶异道:“可是飞雁和我们……这一年不仅无仇,而且两国交往频繁,此次更是专门召开这次商盟会,推心置腹地议一议这一年的商盟成果。飞雁现在急于要拉拢我们鸿蒙和他们缔结密不可分的盟友关系的,怎么会跑到鸿蒙的皇宫来防火生烟?”
越晨曦冷笑道:“你忘了裘千夜这个人向来是诡计频出的吗?他虽然表面和鸿蒙修好,却也一直担心鸿蒙是表面与飞雁虚以为蛇,实则和金碧才是真正的盟友。所以这放烟一来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你们,二来……说不定是为了探听一下鸿蒙皇宫布防。甚至……也许这本就是他亲自所为,要戏弄你们一番罢了。”
褚雁翎听得暗自心惊,这越晨曦和裘千夜果然是一对宿敌。裘千夜能猜出金碧皇帝的心思,而越晨曦也将他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好在越晨曦现在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他瞬间的错愕之后,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声:“你真是太低估他了吧?他如今可是飞雁的皇帝,哪里能跑到这里来?”
越晨曦淡淡道:“之前我听说他可能会亲自来这里参加商盟之会时原本还猜测那是他故布疑阵,但如果鸿蒙皇宫的这场无名之烟的确是飞雁人所为的话,那裘千夜亲自来到鸿蒙的可能性也是绝对存在的。殿下,万万不可轻敌。裘千夜野心很大,绝不仅仅是壮大飞雁以抗衡金碧这么简单,鸿蒙应该也是他心中所垂涎的目标。如果他能先吞并了实力较弱的鸿蒙,再和金碧抗衡,那岂不是事半功倍了?”
褚雁翎呵呵直笑,心中想的是:你们两边的说辞倒是都一样。嘴上依旧说道:“越大人这番话真是如醍醐灌顶一般,都是我以前未曾想到的,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越晨曦好似看着他,语气幽然:“褚殿下不嫌我冒昧的话,我就多说一句不中听的吧……一年前,裘千夜和他两位兄长在争夺皇权之路上大获全胜,当时褚殿下是目睹全程的。看裘千夜后来对鸿蒙的重视,以及他给予殿下之妻莫姑娘的公主头衔的厚封,显然,裘千夜是把殿下您当作自己人了。在飞雁中,殿下若是曾选择了帮他,那一定是殿下为了鸿蒙未来做出的考量。但如今殿下不能再帮他了。‘养虎为患’这四个字绝非是只有四个字的。殿下当三思珍重。”
褚雁翎也不知道是被他说得,还是被他盯得,背后忽然泛起一层冷汗。他假意笑着以掩饰自己的一丝慌乱,说道:“飞雁之事全是家中内务,我不过是个旁观者,怎么可能去伸手干预?我当日出使飞雁,越大人可别忘了,那也是金碧皇帝的意思。我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熬过那些惊心动魄,虽然无建树之功,却也自问未有亏心之错,越大人这样随意揣测猜度我,倒真是令我又震惊又失望。是不是金碧皇帝也对我鸿蒙有如此的不信呢?”
越晨曦回应道:“殿下不必动怒,若鸿蒙一如贵国陛下当日致信我主那般言说的,是对金碧既有手足之情,又有君臣之义的,那自然是我金碧所乐见。否则为何陛下派我来与贵国陛下商议我们太子与贵国公主的婚姻大事?”
褚雁翎哈哈笑道:“是啊是啊,若这桩婚事得成,金碧鸿蒙自然是亲上加亲,能成就一段百年未有的佳话呢。好了好了,我们难得相逢,第一次是在飞雁,这一次是在鸿蒙,三国相隔千里,这样相见也是缘分。我这里特备美酒佳酿,是我妻子亲手酿制的梅子酒,我平日都不舍得喝,这回带了一小壶来,算是为越大人接风洗尘了。”
“梅子酒……”越晨曦悠然叹道:“自从上次在飞雁喝了一杯断肠酒之后,我已经一年多没让双唇再沾酒味了。褚大人,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酒……只怕在下是喝不了了。”
褚雁翎碰了个软钉子倒没什么,只是越晨曦的话让他赫然才明白为何越晨曦会突然眼盲——一年前,断肠酒……是裘千夜赠与越晨曦的“大礼”吧?他小心翼翼地问:“莫非越大人的眼睛与这什么‘断肠酒’有关?难道……是裘千夜所为?”
越晨曦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没有回应,却已经默认。褚雁翎在心中一计苦笑:这两人还真是天生的死对头,一定要斗到不死不休。当裘千夜听完褚雁翎向他转述的越晨曦对自己的那一番猜测和评价之后,不由得呵呵笑道:“天下最知我心者,不是濯心,而是这越晨曦。他怎么就不是飞雁人呢?否则我一定好好捧他做飞雁第一臣。”
褚雁翎苦笑道:“你就先别忙着赞美他了。如今他猜你在鸿蒙,我看你是更不能现身了。只是他的来意如今只是说与南隐的婚事有关,倒是并未说要加入我们的商盟之会。”
“他当然不能说了,他若说了,纵然鸿蒙不反对,飞雁也是要反对的。到时候被飞雁拒绝的金碧会有多没脸。但这并不是意味着金碧就要静悄悄地无所作为。以南隐之傲气,鸿蒙的公主并不见得会被他看在眼里,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个别的女人。为了那女人,他当年不惜和他父皇反目,在外漂泊数年。连江山都不要了,如今突然要另娶他人……岂不是辜负了那位可怜的姑娘?”
褚雁翎好奇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南隐当年离宫之真相鲜有人知道。我父皇曾派了几波探子去追查也没查出来,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我当年也出入过皇宫几次,和皇宫里的大小宫女都曾攀谈过些宫闱琐事。虽然那件事在金碧后宫中颇为隐晦,但总会有些‘动人’的传说流传至今的。”
褚雁翎眨眨眼:“你一个外国皇子随随便便一问,就能问出这么隐秘的事情?只怕不仅仅是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吧?是不是还用了些男色?”
裘千夜学着他眨眼:“你猜?”
褚雁翎拿他的顽皮无奈,倒由此有了个新的主意:“若是把这件事告诉给雁茴,她就更要闹着不肯嫁了。”
“那就要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裘千夜哈哈笑着,比起越晨曦的凝重阴郁犹如山雨欲来时的漫天乌云,如今的他倒是轻松明朗得好像盛夏高照的艳阳流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