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之后没有再看向他。良久,他微笑道:“濯心,这么久不见,你都不和晨曦哥哥打招呼了吗?”
很是亲切的话语,就像是久未谋面的兄长在嗔怪不懂事的妹妹一样。“看你的气色,应该是比在金碧的时候好了不少。不过,该不会连哥哥都不记得了吧?”
裘千夜此时刚刚更衣完毕,从内殿走出,冷冷淡淡地说:“她若是不记得你了,也是拜君所赐。当日你给她吃的那些迷药,差点让她变成傻子。这事,你大概是不记得了吧?”
众人举目去看——裘千夜已经换上了飞雁皇子在正式场合下才会穿的衣服:一袭黑色绣云龙纹的锦袍,头发以银冠束起,鬓若刀裁,目似朗星,白净俊秀的五官已透出凛然威仪,气势很是压人。胡锦旗打圆场地开口笑道:“好家伙,没几天不见,你这人气势都不一样了。果然是要做飞雁皇帝的人了。”
裘千夜笑笑,款步走来,“什么飞雁皇帝,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他瞥了眼越晨曦,“越大人这回奉旨到飞雁来,只怕也有金碧皇帝的圣谕要交给我的吧?不如拿来吧。”
他伸出一手。越晨曦淡淡道:“的确是有我国陛下的圣谕,不过今日我以私人身份前来,不谈公事。明日殿下朝会时,我自然会拿给贵国百官阅览。”
这番话,已摆明了和裘千夜的疏离与轻蔑。裘千夜冷笑一声:“越大人出行前就应该知道当今飞雁的形势是我做主,给百官看,还是给我看,不是都一样?若公事要留到明天再说,那越大人可以先去驿站等候了。我这飞鸾宫只招待至亲朋友,这至亲朋友的名册上,可没有你越大人的名字。”
越晨曦眯起眼:“那殿下现在是要把我赶出飞鸾宫吗?飞雁皇子赶斥金碧特使,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对殿下又有什么好处?你如今不过仗着太子骤然被害,才有了继承皇位的希望,但人心不稳,江山不固,就要忙着作威作福了?”
裘千夜哈哈笑道:“没说三两句话,金碧特使的牙尖爪利就要露出来了。说什么我作威作福,倒像是你们金碧人又跑到我这飞雁人的地盘上来抖威风似的。我们飞雁的人心稳不稳,江山固不固,是飞雁人操心的事儿,和金碧人没有半分关系牵扯,你操个什么劳什子的心?听你这样说,倒有几分威胁我的意思。怎么?金碧老皇帝坐不住了?他眼见当初毒害我不成,如今我又有得势,便……”“千夜……”在气氛陷入僵局,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时候,童濯心悄悄叫了一声,裘千夜低垂下眉眼,看到童濯心一脸祈求地望着他,对他微微摇头。他心中有些痛,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拳头。而童濯心却站起身,绕到桌子的一边,越晨曦的面前,低声道:“晨曦哥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童濯心!”
裘千夜忽然疾呼出口,叫的是她的全名,温柔全止,满是急怒,显然他不愿意童濯心再和越晨曦有任何的牵扯。但童濯心回首相望,悠悠道:“别担心,我只是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她再望着越晨曦:“好吗?晨曦哥哥,只是几句话罢了。”
越晨曦定定地看着她:“我以为……你和我之间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此生若不复再见,便不会再说一言,既然见到了……便是缘分,理应一叙的。”
童濯心的目光不再有闪躲,清亮亮似水晶剔透,将越晨曦的心也看得生生作疼。反倒是他转开脸,避开她的目光,说道:“好吧,我们在宫门口说话。”
裘千夜冷冷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飞鸾宫的宫门口,胡紫衣故作揶揄道:“你别把眼睛瞪出血来,佳人早已是你的了,你还怕她又和越晨曦跑了不成?”
裘千夜默默收回目光,望着胡家兄妹:“你们是来给越晨曦保驾护航的?”
胡锦旗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陛下派他来,怕你把他大卸八块,我说我与你私交不错,又认得这边的人和路,所以就派我保护他到飞雁来了。紫衣向来是凑热闹的,当然要一起跟着来。”
裘千夜冷笑道:“既然贵国陛下知道我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为什么还执意派他前来?就不怕我念及前尘旧恨,真的把他撕碎了?”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他是为国家大事而来,你何必说得这么杀气腾腾的。”
胡锦旗硬拉着他坐下,“你都是要当皇帝的人了,这点容人的器量还没有吗?”
在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褚雁翎忽然幽幽开口:“我今天才知道三殿下的痛点在哪里,原来就是个这越晨曦?听闻他父亲原是金碧的丞相,现在他自己也是金碧的第一宠臣,早晚大概也是要拜相的。你们飞雁想和金碧交好,就不能得罪这个人。忍常人所不能忍者,方成大业。这个道理,三殿下一定会想明白的。”
裘千夜看他一眼,忽而一笑:“你的谆谆教诲我肯定谨记在心。不过他能不能在金碧拜相……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可说不好。”
他话语中的几分阴狠,满座人都听出来了,但大家也不好接话,只得各自尴尬地同时捧起桌上的茶杯,想借喝茶来掩盖这分尴尬。但因为大家的动作太过一致,又不禁显得滑稽,目光彼此相碰,不由自主地就都笑了起来。飞鸾宫内的笑声并未感染到宫门口前的一男一女。童濯心和越晨曦相对而立,越晨曦语调清幽地开口:“濯心……这些日子……过得快活吗?”
童濯心浑身一颤,本来望着他的目光也悄悄移走,“快活”两个字似是很难出口的一道鱼刺,梗在那里片刻后,她换了个答法:“也他在一起,我不后悔。”
显然这一句话比那两个字的分量更重。越晨曦凄然苦笑:“当初在金碧时,我害你太多,你心中一定恨我亦深……如今你这样说,也是应该的。”
童濯心望着他下垂的嘴角,轻声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想指摘埋怨你,我还要多谢你当初肯让我和他一起离开,否则,我们都会死在金碧。”
越晨曦一震:“若他当日死了,你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吗?”
童濯心并未犹豫,轻轻点点头。越晨曦却陷入沉默。闭上眼,当日在金碧的一幕幕如在眼前,这些天反复在脑海中重现了不知道多少遍,在白天黑夜中折磨得他几乎不能入眠。他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再见到她时的清静,想过无数遍希望她会过得很糟糕,自己就可以得到稍许安慰。但此时此刻听她这样坚定不移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是已经被人用刀扎穿的胸口又被撒了一把重盐,疼得无以复加。也许,他当日就不该一意孤行地坚持要来这里,自作孽,不可活。片刻,他睁开眼,启唇而笑:“是啊,现在的你快要当飞雁皇后了,比起在金碧不知道快活了多少倍,我若是你,我也不悔,我这问题问得实在是太蠢了些。”
童濯心笔直地看着他:“晨曦哥哥,你知道我的性子,纵然他一辈子只做个不得宠的皇子,我也是选他的。无论日后我能不能做飞雁的皇后,我还是会选他的。”
越晨曦的表情有了一瞬的狰狞,但到底没有发作出来,他昂首道:“那你当着他的面非说有话要和我私下说,倒不怕他妒忌?”
童濯心微笑道:“我都要做他的人了,他还有什么可妒忌的?”
越晨曦眸光闪烁,试探着问:“事到如今……你们两人还没有圆房吗?”
童濯心一怔,脸颊发红,“……还未成亲,怎能……”越晨曦似是亟待捕捉猎物的鹰隼,眸光锐利,笑容冷酷:“是因为你与我当初的事情,让你们有了心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