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遭。闹了这么半天,天色也这么晚了,是不是可以歇歇了?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裘千夜挑起眉眼,“我才不过刚刚开始呢。此人不过是幕后黑手手下的一只小河虾,濯心还未找到,那黑手也未揪出,要我怎么放手?”
此时已经在寒月殿中搜了半天的士兵纷纷回来,向裘千夜禀报:“并未在这里见到童姑娘。但是,西殿有一间屋子地上铺着草席,与莫姑娘之前所讲的被关押之地非常相似。”
裘千夜得意地看着邱隐:“怎样?我便知道这里便是濯心被藏匿之地。看来她现在是被人转运走了。”
那把还在滴血的长剑依旧被他握在手中,他缓步走到刚才那名被他吓瘫了的小宫女面前,剑尖在她的五官前晃悠了几下,笑道:“不如我再问一遍?今天有没有什么人将一位姑娘带走?”
小宫女的魂魄都吓飞了,面对着他笑吟吟的那张俊容,哆哆嗦嗦地说:“今天……今天没有外人来过,只有,只有吉庆宫的……”“行了!”
裘赋鸣高声喝断:“老三!不要再闹了!跟我到吉庆宫去!我有话和你说!”
吉庆宫中烛火摇摇,夜风忽然吹开了窗子,寒风一下子灌进殿内,将挂在墙上的一盏宫灯吹得忽明忽灭。裘千夜缓步走到窗边,双手将那窗户掩起,插好,身后,裘赋鸣的声音冷冷响起:“老三,你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地演戏,想干什么?”
“大哥以为我想干什么?”
裘千夜没有回头。窗纸很薄,春天到来时,这银红色的窗纸刚好映着屋外细柳的颜色,绿影红光交叠在一起,忽闪忽闪的,像一幅跃动的水墨画一样,很美。“濯心被人劫走了,我要找到她。”
他一字一顿,“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依靠,谁要从我手中将她夺走,我都要和对方拼命。无论这个对方是谁。”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裘赋鸣——“连金碧皇帝我都不曾怕过,我还能怕谁?”
裘赋鸣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认真坚定,更看到那如灯影般一闪一灭的暗光,他的手心儿有些发凉,似是在出冷汗,柔声说道:“你找不到童姑娘心里着急,我和你一样着急,但急也要一步步来嘛。”
“今晚之后,太子觉得我还应该一步一步来吗?”
裘千夜背负双手,已站在裘赋鸣面前三步开外。“长春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满场的人,也许除了你我,旁人都是一知半解。大哥叫我来这里说体己话,也是因为不想让旁人想得太明白。”
裘赋鸣直勾勾地盯着他。窗外的风声还在一声一声地敲击着窗棂,就像是此时他的心跳,没有规律却又格外激烈。裘千夜脸上的笑容,让裘赋鸣陡然想起他离开飞雁,去往金碧的前一夜。他路过飞鸾宫时,看到裘千夜坐在飞鸾宫的门口,双手托着腮,像个七八岁的小男生,仰望星空,脸上便挂着这种笑容。那时候他以为这种笑容是傻乎乎的,是不知前路艰险的一种愚钝,现在他才恍然醒悟:这笑容是洞悉一切之后的了然。裘赋鸣的脸色变了,那勉强端着的一点笑容和脸面,在这一刻已经变得一文不值。这么久了,他懒得再装宽厚和关切,既然裘千夜都已经表明了要赤裸裸的坦诚的意愿,他又何妨做一回恶人?“抓了长春,你以为你能问出你想要的吗?”
他慢条斯理地问。裘千夜摇摇头:“我没把握。长春那家伙倒是个有点胆色的,敢直接灭口自己以保全秘密。不过邱隐到底是刑部尚书,刑部中至少三十六中逼供的刑具,也许总有一种能撬开他的嘴。更何况,寒月殿中的那一干宫女太监,未必个个都那么嘴硬。”
裘赋鸣笑了:“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盯上寒月殿的。绑匪是从兵部尚书府门前跑走的,能有多大的胆子把人藏到皇宫里来?”
“就因为绑匪是从兵部尚书府门前跑走,所以他的下落不明才显得不通情理。从马车出城的方向找去,方圆五十里内,居然没有一村一民看到这马车的去处,这不是太诡异了吗?除非马车会飞天遁地之术。莫岫媛被绑之后,童濯心曾经告诉她一张心图,我让人照着重走一遍,最终指向便是寒月殿外的这处小宫门。”
“心图?”
裘赋鸣听着这古怪的字眼,“是什么意思?”
“就是虽然被蒙眼,却根据自己的判断,猜测马车行进的路线。”
裘千夜说得简单。裘赋鸣讶异道:“她还有这个本事?”
“人在绝境之时,往往会有一些自己平时未曾刻意练过,却格外救命的本事。”
裘千夜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几分骄傲。裘赋鸣哼道:“纵然如此,到底不是眼睛所见,做不了准。”
“对,以铁证来看,无论是她的心图,还是我盘问了许久的那几个蛋壳,都不是铁证。”
裘千夜的笑容清清幽幽,“其实我要的远不是这些,因为我心里已经清楚她被关在了哪里,那就足够了。至于证据,势不如人时才讲证据,若是势大过人,无需证据便可定生死。”
裘赋鸣眯起眼:“你现在是觉得你势够大了?”
“今夜之前还未见得,今夜之后就说不定了。”
裘千夜看着他:“大哥,我若是今天还找不到濯心,明日我就要在你的朝会上闹一闹了。”
裘赋鸣好笑道:“你找不到人,和我的朝会有什么关系?”
“皇宫现在你当家,寒月殿那些奴才都是你的手下。长春刚才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认罪伏法,这些都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看到,在场的宫女太监,以及刑部的士兵,内宫的近侍,人人都看见了,听到了。所以大哥要是今晚不给我个说法,要我的颜面何存?如何过得去心里这一关?”
裘赋鸣想了想,说道:“你都说了人是交给邱隐,自然由邱隐去审,劣匪还有三分悍,更何况他如果的确做下这种惊天大案,又怎么会轻易承认,必然还要死拖硬扛几日。你要我明日就给你结果,岂不是为难我了?”
裘千夜咯咯笑道:“大哥真的觉得邱隐审出个结果后会告诉我吗?”
“怎么?”
“背后主使长春的人,倘若是朝中任何一官,无论品阶大小,他都还敢通报给我,但倘若那人比朝中任何一官都大,大到他的头上去了,他会说吗?”
裘赋鸣皱眉道:“会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
裘千夜说道:“那人不仅权势大如天,而且调动人手,掌控皇宫,才能将童濯心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在皇宫内外运进运出,这样的人,是邱隐得罪得起的吗?”
裘赋鸣叹气摇头:“越说越不像话了,哪有这样的人。”
“当然有啊。”
裘千夜凝眸看着他:“大哥竟不知道,这个人已经做恶到什么程度了。岂止是整座皇宫,就是在崇明殿中安睡数月的父皇,也已是他玩弄群臣于股掌之中,号令天下的一枚棋子罢了。真正的父皇,只怕早已殡天,那里躺着的不过是一具假身罢了!”
裘赋鸣霍然瞪大眼睛,怒斥道:“简直是荒谬至极!这怎么可能?父皇自病重之后就躺在崇明殿,专人照料,太医诊治,从未移动半步!什么殡天,假身,老三,你今天在皇宫中发疯才是世人共见,这会儿又说出疯话来,要我宣太医给你诊脉吗?”
裘千夜淡淡道:“我就知道大哥不相信,是啊,能移动父皇的人该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啊,连大哥都不知道,我也想不出那人会是谁。但是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大哥现在去崇明殿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裘赋鸣犹豫了一下,盯着他看:“你要知道,妄论天子生死,纵然你是皇子,也是要被治罪的,而且是重罪!”
裘千夜笑道:“我倒不知道吗?我既然敢说,便是肯定。也不用耽搁,咱们现在就去看,只有你我,不需带人。或者大哥要是不放心,要带上些侍卫相陪,我也没意见。”
裘赋鸣见他说得极为笃定自信,心中更是惊疑。他细细回想:自己每次去崇明殿看父皇,都只是匆匆看一眼就走,那床上的人虽然身形消瘦,面容枯槁,但应该是父皇无疑,怎么可能是被人换过?若真是换了,那父皇又去哪儿了?难道是老二当初造反之时偷偷将父皇运走了?他越想越想不通,但又越想越心惊,尤其是裘千夜这副洞悉一切的表情,让他非常不舒服。他心中斟酌着,掂量着,又暗暗打量了裘千夜一阵,说道:“好,我现在就跟你去崇明殿看父皇。”
“且慢。”
裘千夜伸臂拦住他,“倘若在那里躺着的,的确是父皇本人,我甘愿接受任何责罚,但如果那里的人的确不是父皇,大哥要给我,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
“我当然会全力寻找父皇的去向。”
裘千夜摇摇头:“找父皇到时已不是当务之急,大哥要如何向天下人解释皇帝真身去向不明,才是你登基之前最大的难题。”
裘赋鸣瞳眸紧缩:“你这话是在威胁我?”
“是在提醒你啊。”
裘千夜歪着头一笑,“大哥要做一代名主,总要清清白白地登上王位。否则这逐弟弑父的罪名,你肯定是背不起的。”
裘赋鸣的喉咙抖动了几声,发出模糊不清的笑声:“逐弟弑父?三弟,你给我安的这个罪名还真是很吓人,但是你若是说错了,先要想想你后半辈子该在哪里安身立命吧。”
说罢,他拂袖出殿,叫上四名近侍,浩浩荡荡地去了崇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