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壶酒,他本来酒量不错,但是此时刻意灌醉自己,喝得又快又猛,眼前渐渐变得迷蒙起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不知怎的想起两句《金刚经》上的话,一手捡起折断一根树枝,在土地上随意地写写画画这句话,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又饮干了一杯。“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那笔下的字越写越草,恣意横行,字与字叠加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彼此,而他写的醉意酣畅,将酒杯丢下,一手又拿起酒壶,索性仰首直接从壶嘴灌饮而下。“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航航,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他一阕词没有写完,忽然有道人影似是展翅雄鹰一般从夜空中高处扑落,拳风挟着夜风迎面打来,在他“人”字的一捺还未出笔时,那拳头已经打到他眼前。他猛地向后一倒,整个身子像是折断了腰肢一样倒了下去,树枝却在地下一戳,身子并未跌落尘土之中,一双脚陡然踢向那人的小腿骨——眼看这一踢力道十足,一般人的双腿都得因此踢断,但那人腾空而起,在空中转身变招,从虎虎拳风变成擒拿手,自高空抓落,抓向裘千夜的肩膀。裘千夜的右手点戳树枝,弹身而起,那树枝作剑,斜刺向对方的胸前。树枝本来是软脆之物,但在他手中使出却似是名剑出鞘,剑风破空之声清晰可闻。那人反手来抓树枝前端,他一剑化三剑,点出一朵桃花形状的剑花,分刺那人的手肘、胸前、面门三处大穴,变化之快,剑招之精妙,已经到达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人紧握双拳,从左右两侧以最普通的双拳贯耳之招打出,却有开山裂石之威,双拳之下,那木枝不堪拳风之威猛,倏然折断,但是裘千夜手中剩下的半截树枝却被他如弩箭一般扬手射出,直取那人咽喉!那人侧头一闪,躲过断肢,身子向后一飞,哈哈笑道:“不打了!不打了!总算逼出你的真功夫来!看来五年之约一到,我们还有的好打!”
他笑声朗朗,在夜空之中响彻四面八方,裘千夜却浑身一软,倒在石桌之上,懒懒说道:“你这会儿来找我做什么?还不陪你的公主殿下去?”
那人坐在他身边,看了眼这一地的乱字和歪倒的酒壶,皱眉道:“我听锦灵说了童姑娘和越晨曦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你。这事儿来的莫名其妙,锦灵又说得吞吞吐吐,我怕你想不开,所以先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形。”
这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胡锦旗。裘千夜苦笑道:“连你都觉得莫名其妙,更何况于我?”
“你这是一醉解千愁呢?”
胡锦旗晃了晃酒壶,“和童姑娘见过面了么?”
“何止是她,连越晨曦我都见了。”
“那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两情相悦,心甘情愿。”
裘千夜哭笑不得:“我倒像是个局外人了。”
他睁着醉眼看着胡锦旗:“锦旗,你说我不过回飞雁几日,怎么就天下大变了?”
胡锦旗沉声道:“别人不好说,但童姑娘不该是那朝三暮四,心性善变的人。这里面一定另有缘故。”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另有缘故?问题是这缘故到底是什么,童濯心不肯说,越晨曦不肯说,我要去问谁?”
裘千夜说着又去抓酒壶。胡锦旗挡开他的手:“你喝再多的酒也没用。看你是个挺精明聪明的人,连飞雁内乱,二皇子篡国这种事你都谈笑之间解决了,怎么遇到自己头上的事情就理不清了?”
裘千夜哼笑道:“现在轮到你笑我了?是,如今抱得美人归的人换成你了。我该对你说声恭喜才是。”
胡锦旗皱着眉:“我可不是来笑话你的。今天在宫里,你对我爹和伯父说过,咱们飞雁这一趟下来也算是生死之交。我和锦灵有事,你还想挺身而出救我,如今你有事了,我也不可能躲在一边看热闹。你现在好好理理思绪,想清楚,童姑娘为什么会变心?若是她不肯说,又能找谁去问清楚?”
裘千夜握着酒杯,“有一个人,我应该能问出缘故。”
“谁?”
“越晨曦的母亲,越夫人。”
裘千夜今天听到越夫人和越晨曦说的话,显然越夫人对自己很是忌惮,也知道这件事的背后会让儿子和他结下梁子。童濯心变心的根由越夫人一定也知道,否则怎么会这么坦然地就接受皇帝的悔婚又赐婚,还热切地帮两人布置新房?难道以越夫人向来的为人谨慎,不会想想为了童濯心惹恼了他裘千夜,越家也是在招惹是非吗?难道除了童濯心,越家就不能再娶别人了?“濯心的情绪好点了没?”
“濯心是个明事理的姑娘。而且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比一般人,她想通了之后就不会再和自己纠结了。”
这母子俩对话中所说的“情绪”、“想通”、“纠结”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件事,一件让童濯心突然态度性情大变的大根由?胡锦旗看他眉宇中阴郁之气很重,便提醒道:“越夫人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可不要为了探听真相对人家动什么粗啊。而且她好歹是前丞相的夫人,身有诰命,可不是随意动得的。”
裘千夜冷笑道:“越晨曦都已经逼破我的底线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