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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棋亦真险境(1 / 1)

棋,作为大公主,自然是要学一点的。不过夏挽学艺实在是一般,只能算是中上。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夏挽最擅长画,书也算是略有研究,琴是磨破了手指也不怎么会,演奏起来毫无感情,全是技巧,棋的水平还不如闭着眼睛画的画强。后四个更是提也不要提,想都不要想。但是,此刻已经坐下来研究这一盘残局的夏挽发现,这局残棋根本不难,不需要多高深的棋艺就能解开这局棋。沈子青为何让她来解,难道他是个深藏不利于的臭棋篓子?到底是沈义叫她过来,还是沈子青自己想让她过来的?如果是沈子青,他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解一局很简单的残局?如果是沈义,他人呢?他又为什么让沈子青来考她的棋艺呢?还是说,棋局根本不重要,只是想试探她些什么?她是不是不该解这棋?沈子青看见夏挽的表情凝重,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但是思绪似乎飘远了,眉头锁在一起,样子很是防备。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明显在紧张的夏挽,心里起了点儿恶念。“怎么了?怕解出来就得嫁入晋王府?”

他知道自己不想嫁给谢修,他知道自己想退婚!谁说的,怎么看出来的,还都有谁知道!沈子青身后的屏风略微嘎吱一声,似乎有东西在后面划了一下地面,夏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过,夏挽的思绪也被沈子青这句话带起来的惊惧也被这声音打断,她勉强地笑笑,看起来快要哭了:“哪里的话,我是未来的晋王妃,怎会怕嫁入晋王府呢。”

沈子青没再说话,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静静等着夏挽落子。夏挽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要装成个傻子,这局棋都已经打到高下立判的程度了,再装傻充愣未免太明显了些。于是她轻轻执子落下,缓缓地收手,等着沈子青的动作。沈子青垂下眼,瞄了一下夏挽的黑子落地之处,看见夏挽一心一意盯着棋盘,便放心地像屏风处一瞟,意有所指道:“这棋很好下,是么?”

夏挽的手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很快稳住,默念着别害怕别害怕的六字真经,反问道:“小将军想听真话,还是恭维?”

“这不是我创的残局,不必恭维。”

“以我浅薄功力来看,的确不难。若有奥妙其中,精要所在,则是我无力企及之处了。”

沈子青点点头:“小殿下皇家风范,用词遣句方面沈某难以望其项背。可卷中精美词句万千,不及自古传下的真诚二字,沈某的一言一字都绝无虚假,不知小殿下的层叠语句里,是否掺杂使假呢?”

说她说假话?什么时候?从刚刚到达西陵的防洪救民,到宫宴上说自己能找到三圣手,到看出沈子青中毒……哪一句能让人觉得是假话?夏挽大脑飞速运转着,思索着自己和蒋达对沈家父子说的每一句话。蒋达只和沈义见过一次面,是替她送信,告知沈义水灾的事;她也只和沈家父子有过一面之缘,是沈子青中毒之时。第一件事全无虚假,第二件事也很简单,她绝不可能说错。唯二的交流机会都没有错,但沈子青敲打她“虚伪”。一定是有东西不是她直接说给沈家父子,但他们二人知道了的。而这件事,定让沈家父子和他们背后的人觉得,她有信口雌黄之嫌。沈义和沈子青父子两个,是朝中的武将重臣,在朝上与英武侯平分秋色,两方统掌西陵军权。英武侯勉强可以算成谢修的亲戚,谢修的亲舅舅是英武侯的女婿,虽然英武侯不曾表态,但是朝中一向默认他选择三皇子党。沈义在朝中多次为谢修进言美语,更是给谢修铺了好几次的路,让他去胜败已定的战场捡漏,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三皇子支柱了。两个老武将都归于谢修,太子谢棪自是在武官里使不上力,即使他屁颠屁颠地跟着沈子青去战场,也没能改变沈义的立场。于是谢棪只能长篇大论作国策政论,说些有道理又没什么用的花架子话。沈子青和谢棪交好,但是沈义属于谢修。夏挽想和谢修退婚,求助了谢棪的门客楚渊,可以说周旋于二人之间。这怎么理得清沈子青是为了谁在质问自己!她简直快崩溃了。沈子青年纪不大,压迫感是十成十的。他上阵杀过敌,弱冠之年就做了一方太守,德行为人被交口称赞,可谓是文武通吃,老奸巨猾。他想给人什么形象,就能给人什么形象。夏挽初出茅庐,心里全是小算盘,算计不成连环,怎么和老谋深算的混迹官场的人相比?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夏挽只能说:“我从未说过半字谎话,不知小将军何出此言。”

“目前倒还看不出是真是假罢了。小殿下身上谜题不少,真是值得好好探究一番呢,哈哈!今天是请你来下棋的,不说那么多了,继续下棋吧。”

夏挽满身的小冷汗,额头上亮晶晶的,她抱歉地笑笑,拿出手绢擦了擦,然后继续兢兢业业地下棋,沈子青不说停,她哪里敢停啊。期间,沈子青还时不时地提到东宛的皇室,再么装作好奇地问问蒋达的身份、问问关于史皇后的传闻,她一边费尽心思地回答这些需要谨慎对待的问题,一边还要下棋,简直是一种酷刑。结束的方式只有一种,她赢,或者沈子青赢。可惜这盘棋的黑子,在夏挽接手的时候就是要死不活的状态,遑论反败为胜?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她浑浑噩噩之间,下错了好几次,按理说早就该输的一塌糊涂了,但是沈子青偏偏不要结束,总是给她缝隙能留,一来一回之间,竟然就下到了夕阳西落,黄昏已至。橙黄色的晚霞和山的轮廓相接,像神仙认真涂抹的丹青。映在棋盘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朦朦胧胧之间,看不清近在咫尺之人的脸。沈子青拿着一枚棋子搓磨揉捻,从眼神的余光里打量夏挽的状态,半晌,得出了四个大字的结论:摇摇欲坠。他轻轻一笑,心想时机已到,冷不丁问道:“饿吗?”

夏挽猛地一抬头,眼神有些迷离,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不饿。”

沈子青温柔地笑笑,微微偏头,发顶闪过光泽,说:“不要总是勉强自己,小殿下不嫌弃,可以叫我哥哥,毕竟我是你的义兄。”

夏挽精疲力竭地摆摆手,说:“多谢哥哥好意,我不饿。”

“不饿也好,”沈子青的声音还是清清亮亮的,“真的舍得离开永定?”

“当然,永定对我来说并无留恋之处。”

夏挽还是恹恹的,顺嘴接道。沈子青依然是放松的坐姿,眼睛却抬了起来,歪了歪头,问:“做晋王妃哪里不好,干什么要走呢。”

夏挽才似反应过来什么,嘴角紧绷,脊背也绷直了。她慢慢抬头,和沈子青对视。沈子青避也不避,眼神清明透彻,好想问的问题就像“饿了吗”一样简单,实际上步步陷阱,危机四伏。把她从客栈绑来,用一句残棋磨损她心智,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不许分神,还要不停地回答问题,都只为了最后这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离开永定,真的是因为喜欢宁静致远吗?还是只是托辞,先达到和谢修退婚的目的,再用沈门义女、前晋王妃、敌国公主的身份,继续参与西陵的朝堂斗争呢?权力漩涡中心的人总是不信,真的有人对他们趋之若鹜的东西不感兴趣。“哥哥有什么话不妨直接问,何必浪费一天时间耗尽我心力,再套我的话。”

“妹妹聪慧过人,做哥哥的也不能分辨是真是假。”

“在西陵,哥哥一只手能掐死我十个,我必然是不敢说假话的。”

“哦,原来是这样,”沈子青挑眉,有些戏虐,“这是你不想留在永定的原因。”

一瞬间,夏挽心脏停跳。见缝插针,击破心理防线,这不是审讯的手法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叫她来,甚至不是逼问,而是为了审讯她!无论她说什么,沈子青都有办法得到真相。因为他可是沈子青。他毕竟是沈子青!夏挽突然怨恨起来,就像被无情之人抛弃了一般。她心想,我可救过你的命,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沈子青不给夏挽回嘴的机会,继续说道:“不过,就算出了永定,到西陵的哪里也都是一样的。你若处理不好身后的尾巴,得罪的可不是我,是宫里的人。我看你挺聪明的,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和穿黄马褂儿的谁纠缠不清,你都别想安生了。”

他慢悠悠地倒了杯茶给自己,小啜一口,“妹妹伶俐过人,凡事都拿得起放得下便好。不知沈某可否探询,为何妹妹能看出我当日昏迷并非因受伤,而是因中毒所致呢?”

夏挽提着最后一口气,勉强镇定地答道:“东宛虽是小国,宫中也可称得上是汗牛充栋,要一些医书是不难的,我只不过略微自学了一些而已。西陵朝局风起云涌,英雄辈出,我是万万不敢牵扯其中的,请哥哥定要信我。”

沈子青好似信了,微微一点头,转过话头说:“蒋仲之在沈府前厅被拦下,到现在都还没走,你且出门和他一起回客栈就好。”

可夏挽出门并没有遇见蒋达,却也没做他想。加之这一个白天遭受了来自沈子青的折磨,回到客栈后直接就睡下了。让夏挽万万想不到的是,翌日,沈子青亲自登门。并且带走了蒋达。此后十年,兄妹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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