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顷刻间成倾盆之势。天与地之间,形成一个巨大帘幕。銮仪卫抬着一乘软轿,走近千鲤池旁。布木布泰从软轿上下来,疾行行至千鲤池边。虽有苏麻为她撑着油纸伞,身上锦袍依然透湿了多半边。锦袍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似乎也成了落汤鸡一般,失去了应有光彩。她站在千鲤池边,颤声询问,“吴良辅,皇上真跳千鲤池了?”
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的布木布泰,内心却如这狂风暴雨一般。从她这颤抖的声音,就能听出她担忧焦虑的程度。吴良辅战战兢兢地跪下,回禀,“回太后的话,皇上从慈宁宫出来,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奴才想跟着,皇上不允。声言这是圣旨,违者斩。奴才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不敢大意,一直远远地跟着。奴才跟到这千鲤池边,却不见了皇上踪影。这千鲤池的水面,似乎有东西落水的痕迹,正一圈一圈地荡着涟漪。奴才让侍卫们下水查看,在皇宫里找。差点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皇上人影。奴才害怕有事儿,才遣人去禀报太后……”布木布泰挥挥手,阻止吴良辅继续说下去。她瞧了瞧千鲤池水面,轻声道,“皇上不会有事儿,一定不会有事儿……”口里如此说,心里却慌成了一团。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纵身跳进这千鲤池里,跟福临一起去。“太后这是在逼朕死……太后这是在逼朕死……太后这是在逼朕死……太后这是在逼朕死……死……死……”福临那近乎绝望的声音,在她耳边一次次响起。这声音叠加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死字。布木布泰最承受不了的,偏偏就是这个死字。若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逼福临与孟古青圆房。亲生儿子都没有了,她还要嫡孙做什么?“额娘,表哥真……”孟古青撑着油纸伞,在宫女侍从簇拥下匆匆赶来。她瞧一眼千鲤池,那双凤眸里,全是心痛和焦虑。早知会把福临逼进绝境,她绝对不会把圆房一事告诉布木布泰。若福临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孟古青岂不是成了还是表哥的千古罪人?“皇后无须担心,你表哥没事儿,一准儿没事儿……”打捞多时,也没有找到福临。皇宫都找遍了,依然没有那道明黄色身影。布木布泰心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郁。饶是这样,她依然强作镇定,安抚受惊吓的孟古青,也安抚自己那潜在的不安和慌乱。“孟古青也希望………希望表哥没事儿……”孟古青闭上双眼,敛起眼眸里的那一丝绝望。她在心中暗暗祈祷长生天,祈求它保佑福临,“长生天,请你保佑表哥。只要表哥能平安无事,孟古青情愿折寿十年……”两行温热的眼泪,悄然溢出来。泪水掺杂着雨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也许是她孟古青爱福临太深,遭遇不公平待遇时,才会恨得那样真切。若不是这样,听闻福临出事时,她就不会如此心痛,如此恐惧。她真的很怕,怕福临就这样从大清皇宫里消失,独独留下她这个徒有虚名的皇后,一辈子冷冷清清,连个横眉冷对的人都抓不住,摸不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内监,慌里慌张而来。她连一把雨伞都没有撑,就这样冒着倾盆大雨疾奔而来。她行至吴良辅身边,轻声询问道,“都太监,皇上真的……”吴良辅瞧了明月一眼,拉她走开两步,行至无人处,压低声音道,“因为圆房之事,皇上被太后训斥。皇上一时想不开,才……侍卫打捞半天,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咱家估摸着,希望极其渺茫……”明月闻言,静默了片刻。须臾后,才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皇上一定不会有事儿。”
抹一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瞧向布木布泰,“太后在堂,皇上即便再意气用事,他也绝对不会丢下高堂老母,走上这条不归路……”“有人捞出东西了……”“看,好像是龙袍……”众人议论声,在千鲤池边响起。明月听到龙袍二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丢下吴良辅,径直飞奔了过去,挤进人群,定睛细看。一个侍卫抱着一件金光闪闪的正黄色锦袍,朝着岸边游过来。看见这件熟悉的朝服,明月那颗芳心如坠万丈深渊。双腿一阵阵发软,竟然支撑不住她那瘦弱的身躯。明月蹲下身,双臂抱膝,温暖被冷雨浇得透湿一阵阵发冷的单薄身躯,也让自己不至于当众倒下去。双眸发直,紧盯着那件龙袍。她心里暗自祈祷,祈祷观音显灵,“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千手千眼的观世音。信女求您,求您保佑九哥。只要九哥能平安度过此劫,信女愿意终生茹素,一辈子传经布道,弘扬佛法。即便折寿三十年,信女也心甘情愿……”这件由金丝绣成的龙袍在千鲤池捞出,只怕穿龙袍的人也在池水中。昨夜,她真不该迁就福临。任他丢下皇后,与自己牌位拜堂成亲,悼念近在眼前的自己。即便是福临杀了她,她也该把福临撵回坤宁宫。若是如此,只怕母子俩也不会决裂,不会闹到如此不肯收拾的地步。父母牵手跳进荷花池的那一幕,一次次在眼前闪现。那种熟悉的剜心之痛,再一次袭来,将明月紧紧包围。她甚至有些怨恨福临,恨他为何不带她一起上路?如果能与福临牵手离开这个世界,她明月一定会含笑踏上黄泉路。一直强自镇定的布木布泰,瞧见这件龙袍,再也淡定不下来。她冲着那件龙袍,哭喊着,“福临,你这是拿刀子剜额娘的心啊……”原本以为,福临说的是气话。哪知道,这孩子真钻了牛角尖。临死之前,竟然把身上龙袍都脱了下来。可见,他是多么厌恶当这个皇帝。可见,他有多讨厌被人管制。他走得毅然决然,全然不顾及她布木布泰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