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夜色中的原野,白茫茫一片。一弯月亮挂在苍穹上,清寒月光冷冷挥洒,映着原野上的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辉。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几匹快马飞驰而来。马蹄踏过,雪花飞溅。白色小雪粒翻飞飘舞,旋即又落下。济尔哈朗骑在马背上,奋力催马。驾驾驾的声浪,不绝于耳。一向养尊处优的福尔敦,似乎受不了长途奔波,祈求似的看向济尔哈朗,“阿玛,咱们歇一歇吧!一直这么跑,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郑亲王倪了儿子一眼,冷声道,“想歇,也等回京再说——”济尔哈朗之所以趁着多尔衮病重,悄没声息地离开围场,回京。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多尔衮不会无缘无故堕马,更不会因堕马病情恶化。如果他猜得没错,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普天之下,能算计多尔衮的,怕只有一个人。他心知是孝庄太后所为,却也不敢说出来。其实,是谁算计了多尔衮,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替人背这个黑锅。早一点离开是非之地,方为上策。省得被人扣一屎盆子,无缘无故成了垫背的。看这情形,多尔衮怕是命不久矣。只要多尔衮一死,一众多党注定是树倒猢狲散。一个莽撞粗暴有勇无谋的阿济格,根本成不了气候。以他那德性,根本控制不住多尔衮党羽。即便皇上太后不收拾他们,他们自己怕也会内讧起来。他济尔哈朗今日能活着回京,从今往后,皆是风光显赫之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轮到他济尔哈朗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了。慈宁宫。室外酷寒,帷帐内温暖如春。布木布泰拥着锦被,在床榻上看书。多尔衮越过重重帷幕,行至床榻前,“布木布泰,本王要走了……”布木布泰抬眸看向多尔衮,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多尔衮满脸是血,头发散乱。声音飘忽而遥远,犹如在千里之外与她说话一般。布木布泰扔下手中的书,掀开锦被坐起身。她顾不得穿鞋子,赤脚下地,扑向多尔衮,想要抱住他,“十四爷,你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你说要走了,去哪儿啊?”
多尔衮的身影,飘忽一下闪出老远。他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满怀幽怨地,“自然是,去你想让本王去的地方……”布木布泰心里一酸,落下泪来,“十四爷,哀家也不想让你死。如果不是你想要谋逆,想要害福临,哀家怎么舍得下此毒手?十四爷,你也别怪哀家心狠,哀家也是逼不得已啊……”多尔衮凄然一笑,“多尔衮不怪你,永远都不会……”声音越来越遥远,身影越来越飘忽。渐渐的,渐渐的,淡化成虚无,再也难以寻觅。布木布泰好似发疯一样,跪倒在原地,痛哭失声,“十四爷,十四爷——”“太后,太后——”苏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布木布泰徐徐睁开眼,见苏麻坐在床榻边上,正拿着锦帕给她拭泪,始知刚才情形,不过是南柯一梦。“太后又做噩梦了?”
布木布泰闻言,泪水奔流不息。她无力地点点头,哽咽道,“苏麻,哀家又梦见他了。满脸是血,披头散发,来跟哀家告别。此刻,十四爷怕是已经殁了……”“太后——”苏麻闻言,也不由眼圈泛红。她是布木布泰侍女,亲眼见证过主子与多尔衮痴恋多年。她知布木布泰很爱多尔衮,更知她此刻心如刀绞。若非为了保护皇上,主子宁可自己死,怕也不会向多尔衮下手。“苏麻,给哀家准备一杯酒!”
布木布泰眸子闪过一丝决然,“哀家不许十四爷生,但可以陪着他一起死。黄泉路上,跟他就个伴儿。活着时不能说的心里话,奈何桥上,好歹也说给他听听……”即便多尔衮不恨她,布木布泰也恨自己。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与多尔衮一同踏上黄泉路,也未尝不是幸事。“太后糊涂!”
一向惟命是从的苏麻,这次却果断地抗旨,“主子一向聪慧,当知眼前情形有多险恶!十四爷殁了,一众多党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若他们举兵造反,皇上如何能应对得了?太后追随十四爷而去,倒是称了心。可您怎么舍得让皇上小小年纪,独自面对大清这个烂摊子?”
苏麻的话,说在布木布泰心坎上。她既想为多尔衮殉情,却又放心不下福临。如此两难之地,最是熬煎痛苦。可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彷徨,难以抉择。嘤嘤地哭泣声,不绝于耳。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布木布泰,褪去伪装,却也是一个脆弱不堪的小女人。她伏在苏麻怀里,哭得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良久,情绪才稳定了下来。布木布泰用锦帕擦了擦眼泪,“苏麻,急招索尼、鳌拜回京——”苏麻心知太后断了轻生之念,轻轻福了福,“是——”西暖阁。福临躺在暖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半宿,索性披衣坐起身,坐在炕上发呆。吴良辅见状,点燃几盏宫灯,暖阁里明亮了许多。一边点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与福临说着话,“今儿,主子这是怎么啦?”
福临倪了吴良辅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吴良辅,怎么还没信儿啊?”
吴良辅愣了一下,适才回过神来,“主子指的,可是围场?”
福临点点头,叹息一声,“按计划,十五结束行围。这都初九了,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朕一想起这事儿,就睡不着……”太后曾说过:多尔衮去了围场,必定不能活着回来。行围眼看着快结束了,围场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能不让他焦虑。他只要一想到多尔衮嚣张跋扈的样子,就觉得心烦气躁。一想到明府满门赐死的事儿,就恨得咬牙切齿。“皇上大可放心,太后只要下手,保证万无一失……”“朕总觉得有些玄……”万一那老匹夫毫发无损回到京城,他岂不是还要做傀儡皇帝?想想多尔衮在朝堂上指手画脚说一不二的样子,他都觉得憋屈窝囊闹心不已。如果太后真舍不得下手,放多尔衮还朝。他福临就按照自己计划行事,与多尔衮拼个鱼死网破。“皇上安心睡就是,老奴敢保证,过不了几日,就会有消息了……”吴良辅很少佩服什么人,却真心敬佩太后娘娘。布木布泰看似恪守祖宗家法,中规中矩待在慈宁宫。她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朝廷里的每件事儿,还真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布木布泰虽和多尔衮暧昧不清,却断然不会坐视摄政王谋夺她儿子的江山。她若出手,必定是一击而中。否则的话,决计不会冒险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