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和这阳光明媚的天气相比，眼前的毛巾厂却没有一丝生机，更显落魄。模糊印象中，厂子正式破产就是年底。记得当天作为厂技术工的凯丽丈夫丁健康，如游魂般回家躺床不起，凯丽也整夜哽咽，对于小沈易而言，那一刻如天又塌了。穿过记忆里的厂房，沈凯旋向办公楼走去。他上到二楼，挨个敲门喊道，“杨主任，杨主任！”
“谁啊，喊什么喊？”
一个有些尖细的嗓音回应道，同时走道里一扇门砰的打开。沈凯旋整理下表情，耷拉眼睛，一脸老实的走进门，屋内果然是车间主任杨树光。杨树光50岁左右，身材矮瘦，窄条脸，八字眉配上八字胡一看有些滑稽，倒是小眼偶放精光，才不会让人小觑。此刻，他正坐在办公桌旁，一脸不耐的看着沈凯旋。“打扰了杨主任，今天过来实在有事求您帮忙。”
沈凯旋喏喏着，还微微躬了些身子。杨树光心里犯嘀咕，肯定是来讨工资的。厂里领导都外出求资源搬救兵去了，留自己值班应付这堆穷逼工人，每日尽是些哭哭啼啼，实在烦人。于是他淡淡的说道，“你是老沈家小子吧？厂子里正在想办法，你们也体谅下，大家伙共同努力，坚持下。”
这么多工人家里都开不了伙了，怎么体谅，全家饿着坚持？你一张嘴两张皮，说得倒容易。这杨树光阳奉阴违，厂里政策是谁家实在困难，可以先救济些。结果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死掐钱不放，不见好处不撒鹰。“是，是，我来也是想给厂里减轻负担。”
沈凯旋心里一阵腻歪，仍很客气的说道。“奇了怪了，这话听着新鲜。”
杨树光一脸惊诧，第一次仔细端量眼前这个小伙子，“怎么个减负担？”
沈凯旋一听，上钩了，“我想一次买断工龄，欠的工资也不要了。”
“什么？！你想好了？和家里人商量了？”
杨树光一下子站起来，这光有买断政策，却几乎没人用过啊！工人死捧着铁饭碗，编制就是命啊。哪怕现在大多厂停产开不出工资，大家伙却还幻想着，挺过这段时间，旧日美好的生活还会回来。“主任，我家就我自己，想好了。”
“好，好。这是大事啊，你打个报告，下周赵厂长就回来了，得他批。”
“杨主任，是这样，家里着急使钱，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这方便不了，都有流程的。”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杨树光又恢复了冷淡。沈凯旋走近几步，轻声说道，“杨主任，您，您看，今天就咱俩在，就批个条子就行，欠的工资我也不要了。”
杨树光偏头，眼睛盯着沈凯旋，心思急转，这中间能有啥便宜可操作？同时问道，“沈家小子，你大名叫啥？”
“我叫沈凯旋。今天要不是儿子生病急用钱，不能来求您。”
沈凯旋眼光挪开，似无奈的说道，“我7年工龄，政策是每年350元，也不要这么多了。”
杨树光一听，彻底动心了，但嘴里仍嘟哝着，“这都是国家给的钱，该多少多少，不能亏了每一个人。”
同时努力回忆着这小子的为人。真没啥印象了，和他爹一样老实巴交的，听说就有点喝酒打老婆。手拿把掐应该不是问题。“是，是。”
沈凯旋低声说，“我就想今天一次性支走，到时厂子再统一办理，杨主任帮我处理就行。”
杨树光心里有数了，“条子咋批啊，还真不好搞啊。”
“您看这样行不，买断应该是2450元，我就要1000元。另外，欠的5个月工资，也不再要了。”
“这，不太好吧，你不觉得亏么？”
杨树光心中大喜，却又问道，眼睛紧盯着沈凯旋。沈凯旋脸如割肉般疼痛，慢慢道，“真的是没办法了，借遍了没借着，孩子急等着钱看病。”
“唉，这真是难办啊。这样，真看着和老沈是老交情的份上，试试帮一把。”
杨树光摇摇头，貌似很为难。沈凯旋一听，忙做出大喜的表情，“杨叔，真的谢谢了！怎么办都听你的！”
杨树光慢悠悠从抽屉中掏出张信笺纸，一笔一划开始写，不一会写完直接推过来，两只手指头重重敲道，“凯旋，你看下。”
沈凯旋这才挨着办公桌，斜签着坐下来，双手捧过纸来看。纸上大意是今湖城毛巾厂一次性支付沈凯旋同志遣散补贴费和剩余工资。金额，时间，都没写，还特意空了出来位置。沈凯旋低头看了许久，感觉心一横，就要签字。杨树光颇为急切的盯着。待落笔瞬间，沈凯旋抬头，犹豫问了句，“叔，还有个事，能赊我800条毛巾不？最便宜的那份。”
“行，行，不过你要打个欠条。”
杨树光赶紧应道。厂子这个毛巾在市里都卖不出去，不值啥钱。沈凯旋这才将字签了。同时要了张纸，写了张欠条。都完事才一起摁了手印。此时，杨树光才从桌下保险柜取出1000元，左手压住，右手来取信笺纸，脸上掩饰不住的开心。确认无误才把钱递给沈凯旋。随后，再粗粗扫了眼那张毛巾欠条，大笔一挥，扔还沈凯旋。并没有关注，这张欠条上也没写时间。沈凯旋将钱和欠条收好，好顿道谢，才躬身退出办公室。一出办公楼，沈凯旋才舒展开身子，扬眉大乐。今儿杨老头私掏腰包垫付一大千，厂子得2、3年全部卖完资产后才有能力支付。这期间，这老头因倒卖国家资产早早进了号子。还能管着谁领过遣散费？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不是我的，也都搂回来~沈凯旋迈着轻快的脚步，往仓库楼走去。看仓库的是凯旋的铁哥们赵大力，两人都敞亮，很是谈得来。大力今年20岁，湖城下辖江湾镇人，投奔当厂长的伯父赵鹏混了个工人身份。如今厂里停产，仓库还是需要人看的。“大力，帮我取货！”
沈凯旋冲门口的一个大汉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