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饭菜多了一些独特的糕饼,礼婶放了满满一碟在向北面前,又给其他的人每人分了一块,“北小姐,这是你爱吃的萝卜粉糕,还是年前我将萝卜腌在陶缸里埋地下的呢。这会儿萝卜籽都枯了,等掉地里再长出来还得等一季的时间, 那时您才能吃到新鲜的粉糕,所以啊这碟您多吃点儿,虽然少了您最喜欢的萝卜清香,可是甜软的口味儿还在呢。”
“礼婶,你是说菜籽在地里枯了吗?咱们自己种的萝卜还有多少没收?”
向北想起来进庄子时看到过的庄外梯田。那里有大片倒伏在地的成熟作物,好象自已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根本不是没来得及收的稻谷,可能就是没吃完萝卜而留下的萝卜苗,在那开花结籽,天生天养,等待籽落而重新生发。这时候的古人还没有特地育种种植苗的意识呢,张氏接下来的回答证实了向北的猜测。“嗨,咱们从来也没收过啊。今年有南洋传过来的又红又甜的胡芦菔,大家都不大吃这又小又辣口的白萝卜了,所以东头那十几块地里的苗都老得结了籽,我还想着就留两块地给小姐做新糕吃,其他的拔了种糯稻去呢。”
胡芦菔是古时对胡萝卜的叫法,因为是从草原丝绸之路由胡人带进来的,所以带个胡字,象胡麻、胡饼等,都是泊来品。这靠落种再生的“天选”种菜还真是很有点“佛系”生存的意境啊,就这样种法,别说又小又辣,能种出萝卜来已经可以庆幸偷笑了。“礼婶,刚才菁菁管您要了些青油,那是什么油啊?”
“菁菁说你们做胰子用的都是不好的下脚料,正好我把剩没多少的胡麻油和茶籽油混在一起准备做灯油,就顺手给了她。”
“那咱们还有多少茶籽油啊?”
“还真没了。这些都是年前彪子在山里见野豖在地上拱茶籽吃,以为是什么能吃的好东西,便捡回来一筐。用石碾磨碎时出了油,好象也不能吃,那点子油都点了灯。”
“那我明白了,”向北想起上大学时看到网上一篇文章讲《天工开物》关于油品一章,宋元之前的唐朝人,还不懂蒸炒熟化炼油,只是简单地冷榨法,油茶更是抢在霜降前采收大果碾得少量青油供贵人们作美肤之用,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在植物用油的品种和工艺上,应该还处在非常早期的摸索阶段,向北很有些小激动。“大家听我说啊,咱们有事要干了。你们也知道,刚才咱们做胰子用的是猎物的膏脂,而添加的青油也是香味很重的胡麻油,其实我们还可以用其他的油做出更好更晶莹的胰子,那就是礼婶说的茶籽油和萝卜籽油,”向北拍拍手引起桌上人的注意,“萝卜籽跟胡麻子一样都是可以出油的,不过得先炒过或蒸熟了榨,山里的茶籽要那种小的或皮色发白的中小果最是油多,要霜降后裂开在地上发黑的籽肉更好,咱们要是在山里能捡到些这样的籽就好了。”
“割蜜收蜂得等傍晚最好,现在还有两、三个时辰,要不我们先去收菜籽?”
见一桌人期待兴奋的表情听到她的话后,明显都衰了,“等菜籽榨了油,那我们不仅能做胰子,我更能做出比福海楼还要好吃的东西。乔老板那儿有个海商教了一种叫炸天妇罗的吃食,保证你们从没吃过,而且会喜欢到舌都咬下来。”
现在已是春夏之交,向北担心那萝卜籽在地里已经爆壳落籽了,必须尽早收,只好用美食来诱惑了。“好啊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家卫,我们快走,去将父亲们也叫上一起。”
响应最快速的竟然是司南小朋友,不过叫上佟父和礼叔倒是正合向北心意,那可是两个壮劳力。“其实我捡油茶籽的地方更近,就在老爷烧炭的窑山上,地上掉的茶壳茶籽不知积了多厚,以前我都是去捡回来引火的,你要的话咱们现在就去,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抬几筐回来。”
彪子听说这油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马上想到那满山满坡无人问津的落籽来。“我去叫大哥拿工具。”
菁菁也不甘落后,推开椅子跑去叫佟辰。都去吧,快去快去,最好连老药爷都别放过,向北暗搓搓地想,佟老药爷也就古人叫得老,其实也就五十七、八岁,连花甲之年都没到,干活比毛小子可有效多了。胡麻油同学,你还是安心当你的香麻油调料吧,我想煎、炸、炒、淋,你实在不合适啊。啊,啊,啊,古代植物油,我来啦!没一会儿佟辰和菁菁就出现在门口,两人背篓里分别装着几把鎌刀和大捆的草绳,手上拎着摞在一起的几只竹筐。不愧是年轻!英俊!帅气!的大管家,看看这想得多周到。向北在心中给佟辰比了好几个放大的爱心赞。不过佟小姐,你确定这么多形容词真的和管家能力有关系吗?除了因为你犯花痴,要不然不会忘记是人家菁菁叫拿工具的,好吾啦?真是不让她失望啊,出发时不但壮劳力们来了,连老药爷都出动了,全家人一个不落的冲向后山坡。可能是因为福建这边地处南方,冬季干燥没降雪,也可能靠近烧炭窑温度偏高,总之这厚厚的油茶果全部咧开口堆在地上,黑黝黝的籽肉掉在底下还看不出铺了多厚,但很明显并没有沤烂。向北拿过不知谁手上的一根扁担,噼噼啪啪一阵猛打,然后把茶壳拨开,捧起茶籽转头对大家说,“我们尽可能地将籽敲出来,捡这种干爽的,没沤坏、没长霉、没发芽的籽肉装回去。爹,以后有时间了,您帮我将这些茶壳烧出来,我要这些果壳炭有用呢。”
“好好,那大家先敲打后,把壳推到那边去,今天捡的籽肉装满这几筐就行,抬回去搁屋场石碾边上。咱们先试试。一起动手吧。”
佟定山开口安排得很有章法,向北满意地笑了,这个便宜爹走出心中执拗还是有个当家人的样子。不到一小时,就捡满了四大筐,一整家人把油茶籽背回大石坪放下,又呼啦啦趁着天光赶往东边的梯田。萝卜菜籽结满黄茎头,在风中发出籽打枯壳的沙沙声。还好还好,宝宝们都还在,要是象今天这样的暴晒法,晚个一两天怕是就只能在土里用手捏了,向北相信自己非得哭到明年去。十几块地,十好几个人,收割的、捆把的、背运的也用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收完,司南和家卫被安排去找东西铺在广场地面上,准备晒籽脱壳。等向北跟着最后一批收获回到屋场时差点笑喷了,两小朋友只拿了三、四个竹匾子盛放菜籽杆,却花花绿绿铺了一地的大方布,八成是全家人的床单子都在这儿了,今晚估计大多数人得直接睡稻草上。他俩正在中间卖力地又跳又踩,说是脱壳呢。佟家吃用的胡麻油其实是自己榨的芝麻油,这时候的人称芝麻为胡麻,产量不大,虽然没想过其他种子也能有可食用的油出来,但大家对冷榨法却不陌生,向北只需在炒籽、蒸粉时给点意见即可。佟家榨油是先用大石磨辗碎,磨盘口下置一只编得极细密的竹筛,将这样辗出的油粉浆接了,先渗出的油珠会漏滴到下面的一只木桶中。然后用棉纱布包了油粉,放进宽边黑铁条的箍圈里,拿到后边的水碓房去,盖上大石板继续第二次的冲压出油。靠着流水推动水车,带动连杆将一根巨木上下往复地砸下,纱布包中的油可以更好地和粉渣分离,出来的就是清亮芳香的食用胡麻油。佟家人口不多,这个方法倒也不失为一个简单有效的推砸工艺。如果有条件的话,现代农村那种卡在长木方梁里,横向排上十几个铁箍稻草油胚再以巨石撞击的法子,出油率应该能提高百分之五、六,向北考虑着下次见到乔二要商量一下,看是不是买个小庄子专司榨油。“曦儿琢磨出这么个水车锤来,我想着也不会比那大作坊中的水碓差。”
佟药爷得瑟地夸着佟曦,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呢。不过一个山里少年能因便就简,独自摸索出这样一套完整的水势能动力机械装置,也真算是老天爷赏了碗理工生的饭了,不过自己上大学时可没遇到过这么帅的理工男。“是啊,佟曦这脑子可是得了爷爷的亲自指点,能不顶尖聪明嘛。”
“爷爷可不敢居这功,他这是天分大啊,还那么勤力踏实,以后你跟乔老板的的生意多找他合计合计,听到没有,丫头?”
“那是当然,这往后油也可以卖去镇上的。我们这山里的东西多着呢。吃的用的,成掌柜和乔老板那订货单子都抄了一大卷,佟曦啊,今后就是我们的作坊掌事!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那你也不吃亏,有他管着啊,爷爷放心,呵呵呵呵。”
能让成义的几个孩子有些出息,最高兴的就是老爷子。跟着爷爷和礼叔检查了一圈榨油物事儿回石坪上,向北信心满满。“爹,那你们先把菜籽扬打干净,等我回头来炒制啊。油茶籽砸开壳取肉,可以先用石碾磨碎,咱不急着出油,我们得先蒸熟再榨。现在我和他们先去割蜜,也就个把时辰,你们碾完粉要等我回来啊。”
留下几个长辈收拾,向北和年轻的孩子们一起背着筐,抬着盆往山崖下割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