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偏西,船停靠上桃花码头,很快有一群人涌过来卸货。忠叔招呼人手先帮向北把几只要带去镇上的草筐搬下船,回头带来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佟姑娘,这是庄子里的管事,您叫她天嫂就行,她会安排您歇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她。天色尚早,有兴趣的话,让天嫂陪着周边走走看看,原谅老夫还需安排些装卸上的事宜,不能陪您了。”
“忠叔,您忙着,不用客气,我自己可以的。”
“那老夫先下去了,成天家的,切莫慢待了。”
“是的,忠叔。”
天嫂心下微惊,不知这个看上去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如何让大总管都这般客气,甚至带着小心翼翼。压下好奇,用极为恭谨的态度招呼到“佟姑娘,小人这就带您先去房间安置。”
“天嫂,谢谢您。”
宽达五米、两岸遍植桃柳的防波路一眼望不到头。此时正是新柳吐绿、桃花盛开的时节,美到令人窒息。向北下船沿着宽阔的栈道穿过来,内河中荷叶连连,顺着指状水道连接着农田中的沟渠、水凼; 麻鸭妈妈带着宝宝们徜徉其中,水上的小鸭羽翼未出、像一团团灰绒毛球般漂浮着;一群群肿头大白鹅趾高气昂地在田梗上扑扇着翅膀;顺着缓坡层层上行的梯田里有绿毯般的秧苗、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和正在肥田等待春耕的蓄水田,农人们忙碌其间,交织出好一派春日风光,岁月静好。一个人负重五年的心,在这一刻放飞了。这是最真实的梦,是向北以为爸妈走后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佟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到你的世界,我会善待你的家人和牵挂,以你之名,安你魂灵。天嫂一直引导着向北走到一个约有三进的庄院,被安排在二进院里的主卧房中。只见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茶壶水坐在碳炉上咕嘟冒泡、四只鼓凳围几摆放、金黄色的绣垫铺在上面看上去厚实柔软;宽大的平板床榻后面,描山绣水的屏风遮住水房。屋外通向三进院的月亮门有工人进进出出,却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喧闹,透过镂空的花窗可以看见紧临院墙的内河水道,像是利用了更深处的自然支流与清波河相汇,正好流经一排足有二三十米长的货仓前,回头见到三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抬了水桶木盆之类过来。“佟姑娘,水送过来了,您可以先洗漱歇息一下,想去哪走走让这几个丫头陪着您,我去安排吃食,稍后再请您用晚膳。”
“天嫂,您去忙吧,让她们给您帮忙去,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可以”“佟姑娘,大的这个是我家里的,唤朵儿,您有事只管吩咐她,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我唯她是问,那我先下去了。”
天嫂进退得宜,又极恭敬,不像是普通的管事庄妇。向北也没再多说,只取出自己原身的那套蓝染细棉夹袄出来简单洗浴一下换上了,没有推托地任朵儿为自己梳了一个双螺髻垂尾辫,在这古代最头疼的就该是这头麻烦的过腰长发了。“朵儿,我自己出门在河边随意走走,你们不用跟着,去给天嫂帮忙吧。”
没等几个小姑娘反应过来,向北已经快步出来,奔着之前就落入了眼的鸭鹅群而去。以空间里20倍速的时间差,和绿洲上水雾弥漫、36度上下的恒温条件,种蛋放进去不到两天就能孵化出来。不问自取谓为偷,但是借一晚上应该是可以的吧?嗯,我借上几群,在里面呆上十来天,生些蛋再放回来肯定没问题的。这时候庄里四处炊烟袅袅,农人都已归家,向北蹲下身,拿出在山谷里收了晒干的溪虾,捏在手心捻碎,撒在水渠里。很快就有鸭群游过来,刚游到附近的荷叶下便诡异地消失了,不远处半旱半涝的芦苇荡几乎是肿头鹅的大本营,抱蛋的母鹅一只只静卧着,在向北转身面向它们时也从原地消失不见了。大功告成,向北一路轻快地哼着田园牧歌,一路回到庄院拐入三进院落。这里在建造比前两进更大的砖木房屋,有木匠在放线开板钉榫卯;有画工在木梁回廊上描漆着雨燕花鸟,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立在院中,拿着图纸注意着工人们手下的活计。看着堆在角落的碎砖、沙石和短板,向北若有所思,转身回房提笔写了张单子,出去找到天嫂。“天嫂,我想找三进院落里的工人师傅要一些东西,您看这张单子我交给谁去办好呢?”
“姑娘不用客气,小的这就去办。”
很快天嫂就带着那位老人与一小徒拿着向北清单上罗列的一应东西过来,“佟姑娘的东西备齐了,刘师傅说有什么要动手的他们可以代劳,您交待下来就行。”
“太好了,那麻烦小师傅帮我做两块木板,再刷上漆即可。对了天嫂,我能问问厨房里有杀鹅吗?我想要左边翅膀上最长的那几根羽毛和一口小铁锅。”
“今天主子和忠叔回来,正好杀了几只,我这就给您取去。”
向北蹲在地上,画了个长方形四角包边的木板,又画了个高5厘米、略大于A4纸尺寸的平底木框,标上尺寸,讲解给小师傅听后,翻出蓝、绿及墨色漆调成墨绿,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师徒俩已做好两个木框,并切装了两块二尺见方的薄板,正在敲打包四角要用的铜边。拿过薄板,向北仔细刷了三次漆放在一边晾干,见天嫂拿着一把鹅毛和小铁锅过来,忙起身跟两位师傅打过招呼就拎着木框、颜料和沙包回房去了。这些都是大白鹅的左翼羽毛,向北用热水融了一小块碱石后把几支羽毛放进去浸泡五分钟脱脂,取几只茶碗将红、蓝、黄颜料用温水化开,取出碱水中的鹅羽分别浸入不同的色料水中,约在羽毛尾端到三分之一的位置。茶水炉子加上满满一炉新炭,把沙子装在铁锅里坐到火上,温度逐渐升高,向北取出尾部已染上彩色的羽毛用布巾擦去水分,举在沙上慢慢烘干,把几支鹅羽从靠近硬脂管的地方,慢慢撕去一些绒毛留出长六厘米的脂管一端插进沙里硬化,等到锅里的沙子已经非常灼热时,能看见透明的底部变成乳白色方抽出来。一支鹅毛笔的雏形出来了!向北用剪刀剪掉底部的一小段,然后细细地用小竹签掏空羽管中的絮状物,确保不影响储墨量和蘸水的流畅。在羽管根部斜切一刀,留成30-40度角,修整笔头,而后中分劈开约五毫米,再顺势向前延伸一厘米,轻轻刻画出一条平直的凹痕,停下用刀尖小心地钻透一个小小的洞眼。将几支不同尾羽色彩的鹅毛笔拿到书桌边,饱蘸墨水,边写字,边侧削笔尖的宽度以达到不同粗细纹理的理想效果。做这些时,天嫂立在一边帮不上手,以为是做些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儿,直到看见纸上出现流畅的花纹和文字,才惊讶地睁大了眼,心里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忠叔那么看重眼前这个还没张开的小女孩。这样的巧思,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还能做出这未曾听过的书写工具,应该也不会是一般人吧?见向北收拾好东西,净了手,便开口到:“姑娘这会儿忙完了吗?是时候用晚膳了,要不小的这就引您去偏厅?”
“额,我好了,咱们走吧。”
向北急忙回答,有点尴尬,自己专注起来压根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来到饭厅时成陌已在主座上喝茶,忠叔指挥着人不断上着菜,见向北过来出声招呼到:“佟姑娘来了,晚膳准备好了,您请”说着为向北拉开成陌下首的座椅。成陌见向北坐下,放下茶碗,提箸挟了一筷子菜,忠叔便和天嫂悄声退下了,只有几个丫头静静立于两人身后。菜很丰盛,但大多是蒸煮的清淡口味。向北喝不惯没有生姜的鸭汤,便只挑清蒸鸡、白萝卜和几块豆腐配碗米饭吃了,饭后倒是好奇成陌特别推荐的鱼脍和胡饼,两样都吃一小口就搁了碗。鱼鲙的口感和广东的鱼肉刺身很像,胡饼说白了就是芝麻烧饼。不过这种叫法倒像是唐代时期的习俗。“怎么?不合口味?”
成陌也放下筷子,开口问道。“我饱了。菜很好,我本人口味虽然偏重一点,但这些菜都很好。”
“那好,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成陌接过丫头递上的帕子净了手,起身往门廊走去。向北有样学样地也接过一方递上来的温热巾帕擦了一下,追着他一路去了主院里一间敞着的厅房。踏入后就听到一声关门的响动,向北猛然地回过头去,看向成陌的眼神满是紧张和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