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忠离开后,向北看看手中一直没停止、顺时针搅拌了约有半个时辰的油脂,这时候已经呈现微黄不透明的粘稠状,手势一变,轻轻画着8字,见痕迹清晰,皂化基本完成,虽然比用烧碱做的软了一些,但条件有限,这样也算是成功的,有条件再改进吧,遂拿些鸡油渣把几只小竹节碗都抹擦了一遍,然后快速将皂液倾倒进去整齐地摆放在竹筐中,用些草藤稻草盖了加以保温,这才坐到还赌气盯着她的成陌对面,好声好气地开口:“成公子,你想好了,一定要与我签这样一份合约吗?”
“你这样就算是把胰子做好了?还可以治皮癣?”
成陌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起他一直在好奇的东西。“差不多,再静置个一天基本可以用了,如果能多放上三五天会更硬一点,不容易变形。治皮癣是因为我在里面加了硫磺,如果换些别的花露啊、精油啊或者药草之类,就可以有别的功效。以后用植物油来做可比这鸡油漂亮上许多。”
向北花时间耐心地解说了一番制作肥皂的事儿,也是想这少爷更多冷静一下,毕竟从忠叔刚才的表现来看,这福海楼的生意一定不小,凭着别扭少年的一时意气签个约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虽然自己很想为今后的生活打造一方天地,可也别为佟小姑娘的家人带去什么麻烦才好。“这都是你家人教你的法子吗?是不是山里的药农都这样制作胰子啊?”
成陌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山里人家,能教出一个会这么多东西的小女孩。“啊?哦,是啊,我爷爷是整个山里最有名的药医呢,都是他教的。”
向北被这冷不丁的一问,差点没吓出一生冷汗,想想除了些吃食、草药,自己倒没露出什么太逆天的表现,暗自镇定了一下,马上转移话题道:“那个,你真的想好要跟我签那份契约吗?不需要问问你家父母或其他大人商量一下吗?”
“我就是大人,我决定的事有人敢反对吗?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确定你是不是不敢签就行,哼!”
这位少爷又不知哪根神经被触动,满脸怒气地说完就望向水面,再不发一言,直到成忠过来布置好书案纸笔,才一掀衣摆坐下提笔疾书,很快就递过来洋洋洒洒地写了有两页纸的契约。要不要这么急?向北呆呆愣愣地接过,下意识地看向纸面,立马被这一纸遒劲的行书给惊艳了,有颜体之筋又含柳体风骨,俗话说字如其人,就这字可真不像眼前这别扭的中二少爷般稚嫩。如果成忠、成天几个这时能听到向北的腹诽,一定哭死。中二?什么鬼,稚嫩?这是说自家那个不苟言笑、杀伐果断、冷静睿智的主子吗?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字,向北有些庆幸,好在不是文盲了。这是唐宋之期的文字,就不知是什么朝代,安全起见,尽管有一百分的好奇,也先忍忍吧。契约标明了每月的两个方子,都得受客人喜欢和好评,每日有一成以上客人接受新品,嗯,这不过分;半年分红,未完成十二个食方,则分文不取,这个太有自信了,想我大天朝一个舌尖上的味道就拍了三季和衍生无数美食博主,方子不要太多好唔啦;佟家猎物、山珍及食材可由酒楼优先收购,这可以算是福利项,有点良心;太极,太极!什么玩意儿?酒楼契约有太极拳什么事儿?。“你这太极拳什么意思?我卖吃食方子有太极啥事儿?是能吃啊还是能喝啊?你还买断,买去燉猪后蹄啊?”
向北气炸鼓鼓地边说还边拿眼瞟了一下,正是成陌好整以暇斜靠在船舷、优雅微微伸出的长腿。“你!”
成陌急坐起身,一脸愤然,只开口说一个你字便不知如何接话,真是一个毫无礼貌的刁钻丫头,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再次崩塌。“佟姑娘,恕我不知上下地插一句,”成忠适时地出来为主子解围。“上次您教我打这套拳法时,为了更加准确地理解参悟,我没得您的首肯就和少爷一起对练研习了一番,在此还要求得姑娘原谅。少爷的武功和内力都在老夫之上,只初试一次就发现这其实是一套精妙绝伦的至高功法,所以不敢大意。您也知道,咱们泽被镇离海防城不远,海上匪寇一直在不断骚扰渗透,如果不慎为歹人学去,对我等乡亲实在是后患无穷,所以少爷就想买下您的功法外传权,对您和您的家人也有个交待。”
“忠叔,我原本就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学会,希望更多的人能通过此拳强身健体,您教给谁都可以的。我不会武功,所以也没您看得明白,我当然不希望为歹人利用。既然您这样说,我以后便是除我佟家至亲不再随意外传就是,但也不想以此拿来买卖。”
“老夫谢谢姑娘赐教,只是这外传之权——”“好,依你,忠叔将契约里的这一条去了,重新抄录两份上来。”
“是,少爷。”
成忠下去抄录不提。“佟姑娘,契约上是去了这条,但是你我初识,却要以何保证你今后绝不会传于外人呢?”
成陌眼里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小小算计。“那你要如何?血书为誓吗?真是,教你们还教出恶人来了,恩将仇报,”向北咬牙提起桌上纸笔恶狠狠地看一眼成陌,“我给你写份保证书总可以了吧。”
“慢,纸张不易保存,你用身上的手帕写,另外你也不懂武功,又不知从哪里学了些这么高深的招式,你要保证这些东西都不外传。”
“如你所愿,”向北从胸口掏出佟小姑娘随身的一方蓝染细棉手帕,快速写下一行字,并签上佟向北的大名,又习惯性地签了个自己的英文手写。其实她很清楚,张真人所创太极系列,如果加诸内力施展应该是威力无穷的。来到这异世,她并不想因为这些而陷入不可预知的危险。“给,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相当满意。”
仔细看过帕上纤细飘逸的小楷和佟向北签名后的花纹状线条,成陌煞有介事地叠好收于胸前。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种阴谋得逞后的猥琐,自己是不是被这个腹黑男算计了啊。不等向北想明白,忠叔已拿着重新抄录好的两页纸的契约回来,向北先签了名,再一次习惯使然,把两张契约侧边铺开两指间距,提笔签上一个骑缝名“佟”。成陌惊疑地看了一眼骑缝签,不动声色地于契约页签上大名:上邪成陌,并提笔在骑缝处签上一“陌”字,而后将两份合约都交于成忠。之前见向北签骑缝名时,成忠已暗自心惊,这个小姑娘简单的一个举动,就解决了多少令人头痛的契约加字、账本夹塞、加页、换页的问题,现在看到自家主子的大名出现在这张普通的商业契约上时,差点控制不住地想要提醒一句了,十年来已经极少以全名示人的少爷今天怎么会这么轻率呢?好在几十年的恪尽职守让他时时牢记着自己的身份,未置一词地谨慎盖上福海楼掌印章,再分交佟成二人保管。佟向北仔细看了眼签名,喃喃念了句签名:“上邪成陌,原来你姓上邪,我还以为你姓成呢,好少听过有姓上邪的人。”
边念叨边收起契约,突然就展颜一笑:“哈哈,我现在也是小小的一个老板啦,佟老板!不错、不错,上邪老板,我们这从此以后可就是合作伙伴了,请多关照!还望精诚合作,共创辉煌!哈哈、哈、哈哈”佟向北奋力向上挺了挺小胸脯,不怕死地踮起脚,抬手在成陌肩上用力地拍着。错愕地瞪视着眼前这个得意忘形的女孩,成陌有一时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才直觉她会带来惊喜,现在看来更像会是惊吓。拿下肩上小手,弯下腰,第一次非常认真地望着向北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成陌,我姓成。记住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上邪成陌,记在心里就好。”
“好的,成陌,姓成,我记住了,我把上邪成陌记在心里。”
向北迷失在琥珀色瞳仁散发出的魅惑光晕中,机械地重复着男人的话。听到女孩重复最后那句“我把上邪成陌记在心里”时,成陌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忠叔,你看,桃花,那边好美啊。”
刚才犯了一阵迷糊的向北这会儿又指着右侧岸边的水汀愉悦起来。远远的可见那里水边荷叶连连,岸上桃柳掩映,白墙黛瓦。“那就是桃花坞,我们在那泊船夜宿,明天一早换马车,快的话两个时辰就能到泽被镇了,”成忠笑呵呵地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