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飞尘唤伙计备好热水,只身一人来到后堂的澡堂冲洗身上的血迹。映在他脸上与衣襟上的血迹都已干涸,成了土色的痂,在热水的冲洗下,变成淡红的血水汨汨流淌,直至淡化到不见踪迹。随后向飞尘整个人跃进浴桶里,蹲下身子,让水面淹过自己的头顶。他屏住呼吸,慢慢思考范姜然所说的话。或许在某一瞬间,他的确满心杀机,恨不得杀光目之所及的所有人。而那个瞬间——他再见谢依云的瞬间,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向飞尘当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便是杀了谢依云,杀了那个朝朝暮暮伴他十余年的好姑娘。他不敢想象自己真将那一剑刺出,冷酷地杀掉谢依云之后,自己会不会因此崩溃。毕竟直到现在,他依旧深爱着她。只可惜这份爱恋再难进一步发酵,只会掩埋在他心里,借由时间的长河洗刷干净。他又想到曝尸废墟的父亲以及其他亲人、族人。若非姚真与许温慷慨相助,恐怕那一具具在暖日下腐烂的尸体,将成为他一生的噩梦。再者他的母亲花子琳现在怎么样了,这也是他尤为担心的问题。他想着,心乱如麻,忽地一股水流涌进口鼻。他感到窒息,无比难受,当即站起身,怔怔地望着澡堂的壁头。片刻过去,浴桶里被他激起的水花与涟漪都慢慢散去,他低头看到水面下,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曾经他一直以为自己十分俊逸潇洒。而今再看自己,却已憔悴到不成人样。泰山崩于前,严家所给的压力全都落在向飞尘的肩上。他感到忧伤与疼痛,也感到惊恐与迷茫。好在仇恨和爱一样伟大,总能在某些时候赋予人无限的力量。如石冠玉所说,他连死都不怕,又何惧区区一个严家?“等我打败严俊树,掀翻整个严家,想必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向飞尘呢喃着,用澡巾擦干身体,换好干净的衣服,再回前庭找店里伙计要文房四宝。他要修书一封,找严兴贤做人质交换。范姜然还在客桌前吃面,这应该是第二碗了。向飞尘之前回来时,他的碗里只剩些许面条,而今又满当当了。“你回去睡觉。写信件与看守北语桐这些小事,交给我来就好。”
范姜然见向飞尘坐在烛台下正要起笔,他放下筷子,露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微笑。向飞尘的背脊莫名一凉,内心止不住苦笑,因为他为范姜然这随意一笑感到惊艳。如果范姜然是一个女孩,毕竟是倾国倾城的尤物。向飞尘很快回过神来,不假思索点头说道:“既然范姜兄愿意帮忙,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范姜然的这句话让向飞尘感到很安心。在这小小的白鱼镇内,范姜然是绝无仅有的巅峰强者。如果他愿意帮忙看守北语桐,那么即使是严家众高手倾巢而出,也绝对不可能将人救走。向飞尘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现在很累,必须回房好好睡觉,养精蓄锐,保持自己最好的状态。他回到房内,躺下就睡,很快进入深度睡眠。半夜他醒过一次,好像是客栈里的一个伙计被某个大阵仗吓到了,发出非常响亮的惊叫声。他听到客栈外好像有很激烈的动静。若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翻身起床,出去看下情况。今天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有范姜然在,即使是楚国的大内高手,乃至是楚皇这些绝世强者出手,也休想踏进客栈大门半步。他可以安然入睡,去睡梦里寻找那让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初阳升起不久,春雾渐渐弥散,向飞尘终于睡饱了,从温暖的睡梦中苏醒过来。他穿好靴子,起床拉开窗帘,暖软阳光有些刺眼地照射进来,将他全身映得闪闪发光。他悠闲地下楼,来到客栈后堂,再次看到石天路那胖胖的身影。他好像喝了一点酒,心情还挺好。一边哼着小曲子,一边裁剪回廊一处的海棠花。向飞尘忙走上前,欣喜说道:“石前辈,你们可算平安回来了。”
石天路的心情是挺好,但是精神状态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也肿肿的,分明是一宿没睡。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事,很是舒心地笑道:“昨天我们仨把雪篠山矿脉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严家的大批高手来了,但是我们又沿山腰逃回来了。”
这是好事,向飞尘也感到高兴,于是顺着说道:“石前辈老当益壮,晚辈佩服不已。只不过你应该还没睡觉,现在赶紧回房休息吧。”
“休息?”
石天路微黑微胖的脸上闪过一丝光亮,露出尤为爽快的笑容。向飞尘点头道:“是的,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石天路道:“就算要睡觉,我们也得帮你站个阵势,别让严兴贤那小子占你便宜。”
向飞尘惊讶道:“他占我便宜?这话怎么说?”
石天路笑道:“严兴贤昨晚就带人杀来我这客栈了。他把你的母亲花子琳带来了,指名说要和你交换人质。”
向飞尘立刻明白自己半夜听到的动静是什么了。石天路又道:“严兴贤现在就在客栈外。若非范姜然守着,恐怕他早就带人冲杀进来了。”
向飞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询问道:“所以我现在只需出面与严兴贤做个人质交换,我的母亲就平安了?”
石天路欣喜道:“是的。”
向飞尘不再滞留,当即奔跑起来,只有短短几个呼吸便来到前庭。石冠玉和向星腾并排坐在一张客桌前,两人都吃着面,但是他们吃面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非像范姜然那样纯粹为了享受美味。范姜然当然也在吃面。向飞尘每次看到他,不是在吃面,就是在喝茶。向飞尘走上前与众人打了招呼,而后来到墙角,把北语桐提起来,径直走向大门外。严兴贤果真在门外守着。不只是他,严俊树、严运恒、严博等等严家高层也都在场。看来北语桐在严兴贤心里,当真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向飞尘打量北语桐一眼,这女人被绑了一夜,脸上沾了灰,妆容凌乱不少,竟还显得十分妖媚。严兴贤会为她着迷,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向飞尘走着,严家的人群里有人押着花子琳走出来。向飞尘看着憔悴到面无人色的母亲,内心燃起熊熊怒火。但是他一个字也不说,旁若无人来到严兴贤面前,将北语桐向前一提,便伸手去抓花子琳的手。他而今无所畏惧,只要眼前的严兴贤敢玩半点心机,他便敢第一时间拔剑削去这老东西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