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差爷,能帮我倒一下恭桶吗?”
顾云霁相邻的号房内,一个面色发白的中年人捂着肚子,额间渗着冷汗,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叫住了面前监考的官差。 闻到这似有似无的异味,官差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你怎么回事?这才入场不到一个时辰,恭桶居然就满了?”
中年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起来还好好的,谁知道到了贡院肚子就越来越疼,总是想上厕所,拉得我都快虚脱了。”
嫌弃归嫌弃,但依照考试规则,考生不能出号房,倒恭桶只能由监考官差代为进行,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行了行了,拿来吧。”
官差捏住鼻子,一脸的不耐烦,“乡试这样大的事情,在吃食上也不知道留心些,胡吃海塞地吃坏了肚子,到头来还是给我们这些跑腿的找麻烦。”
“其实……我没……哎。”
见官差转身即走,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话,中年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
“明明今早我就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稠粥,连水都没多喝,生怕到时候憋不住老是想上厕所,按理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会拉肚子呢……” 听着隔壁号房传来的小声嘟囔,顾云霁握着笔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眉间忧虑深深。 无论是往食物里下药,还是陷害作弊,这都是提前在场外才能实施的“盘外招”。如今虽然进了场,但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为了中举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准之后还会出别的岔子,实在是暗箭难防啊。 —— “咳咳咳!咳咳咳——” 乡试第二场第二日,天光尚未放亮,沉浸在梦乡里的顾云霁便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吵醒。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刻,发现这咳嗽是从身后传来的,应该来自于后排的某间号房。贡院的号房用青砖砌成,墙壁还不足一个巴掌厚,完全不隔音,连隔壁小便的水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这样猛烈急促的咳嗽声了。 时辰尚早,大多考生都还在休息睡觉,这咳嗽来得突然,在静谧的环境之中显得尤为清晰,没过多久,四周的号房内便接连传出烦躁的轻啧声和叹气声。 “怎么回事?咳什么呢?”一个官差走到那咳嗽的考生面前,敲了敲桌子,“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小声点行不行?”
这考生轻轻喘着气,努力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挂在眼角,做出病弱不堪的样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咳咳……咳,抱歉啊官爷,我昨夜应该是受了风寒,今天一早起来嗓子痒得厉害,一时没忍住。”
官差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压下胸中的火气:“忍不住也得忍,现在天都还没亮,你咳这么大声,人家怎么休息?”
“是……是,官爷,我会努力小点声的。”
考生低着头唯唯诺诺,一副听话乖顺的模样,官差也不好说什么,警告了两句就离开了。
或许是听进去了警告,官差走后,考生果然安静下来。 可等到日头渐高,考生们都沉下心来答题之时,那要命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而且一下比一下猛,一下比一下高,方才还是微弱的低咳,下一秒就急转直升,暴雨雷霆一般咳起来,声音低低高高,时大时小,吵得人不能安宁。 个别考生脾气暴躁,当场便在号房里开骂:“咳咳咳、咳你爹呢!咳这么大声,怎么不把你咳死过去!”咳嗽声默了一瞬,随即又突然猛烈起来,比之前声音还大,仿佛是故意报复似的。 路过的巡考官对此见怪不怪,目光沉沉地走到那咳嗽的考生面前,淡淡道:“病得这么严重?”
“是啊大人。”
考生吸了吸鼻子,说话故作有气无力,“我难受得紧,肺都快咳出来了。”
巡考官眯了眯眼睛:“可我瞧你面色红润声音清亮,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但你又实在咳得厉害,莫非……是肺痨?”
闻言,那正捂着胸口沉浸演戏的考生的呻吟声直直变了个调,硬生生把喉咙里的咳嗽给咽了回去,几个眨眼间,脸上的病气便全都不见,瞬间精神振作起来,双眸发亮地道: “……我……诶?我突然感觉好多了!大人,您可真是福星啊,您一来,我的咳嗽就不见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答题,莫要再影响别人了。”
巡考官冷哼一声,懒得揭穿他的谎话,随口撂下一句后转身离开。
没了咳嗽声的打扰,顾云霁终于能够抚平浮躁的心境,继续认真答题。 之后的两天风平浪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八月十四,乡试第三场。 经历了六天的考试,考生们仿佛耗尽了心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没有当场倒下。贡院门外的队伍死气沉沉,个个耷拉着眼皮不想说话,全然不复初始的欢腾喧闹。 乡试来到最后一场,顺利度过三天完成乡试,成了考生们此刻唯一的目标。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答着自己的题,再没有人动歪心思,去影响他人的考试状态。 第三场乡试考的是策论,这是顾云霁最拿手的科目。接到卷子看了一遍题目,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行云流水般地答起题来。 三天后,随着一声醒木拍响,主考官威严环视全场:“时间到,考生停笔,收卷!”沉寂三日的贡院顿时开始躁动,哗啦啦的收卷声,官差制止的轻喝声,考生们收拾东西的乒乓声,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贡院闹哄哄的。 走出考场,顾云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着天边的火红晚霞,觉得有些恍惚。 前前后后总共三场,历时九天六夜,终于是把乡试考完了。 顾云霁出神之际,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叫他: “三少爷!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