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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糖(1 / 1)

“提起来!”

陈清言指着地上的四公斤沙袋:“马步,坚持半个时辰。”

白钰不解的看着他,抿着唇不说话,杵在原地怔了会,还是照做了。陈清言拍了拍他的肩,一张俊脸上难得生出了点愧疚:“小白弟弟,非是我要发难于你,只是要想练剑就得先打好底子,手脚上的劲少不得。”

说完又瞧了瞧白钰发抖的手,叹息一声:“你学得晚,如今一提剑便手脚虚浮,。将军也是为你好。”

今日一早,陈清言便收到了李凌燃的一封飞鸽传书,说此次行程较远恐误了白钰这孩子的学习日程,让他先为炼炼白钰的臂力。半刻钟不到,豆大的汗珠便已自额间滑落一颗接着一颗,白钰额前的碎发都已尽数打湿。陈清言蹙眉看着,心想:到底是京城里长大的小公子,之前恐怕是娇生惯养了些。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半个时辰会不会太长了些?“小白弟弟,臂力这事最是急不得了,你要不先休息会,明日再延时也未尝不可?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阳光懒洋洋穿过枝丫,打在马车的布锦上透过了中间的一丝缝隙。李璟月拧紧了眉梢,觉得有些刺眼。阳光仍旧照着,丝毫没有扰了别人美梦的自知,不明白自己此刻分外招人闲,明亮得甚为招摇,颇有一番要继续加大力度的趋势。一把掀开被子,李璟月便从马车的垫子上弹了起来,耳边的发丝微微翘起,眼睛眯着用勉强睁开的一丝缝隙,瞅了四周一眼。发现没人,才想起昨夜他们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四人中她又最小,便让她歇在了马车上,其余三人则在马车外面随意找了个地方,生了把火凑合了一夜。李璟月跳下马车,在周围找了一圈只看见冯嘉年独自卧在一棵树边,手里捏着盖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外衣的衣角,瞅着木材燃尽后留下的一地灰白发呆。“嘉年哥哥,老陈和白钰呢?”

“嘉年哥哥。”

“嘉年哥哥!”

冯嘉年瞳孔猛缩,似因这一声叫唤吓了一跳。他急忙将身上的那件外衣卷起,十指间的无措露出些遮掩不住的慌乱。“啊!小梨你刚刚是在叫我吗?怎么这样大声,吓了我一跳。”

李璟月凑到他眼前,见他目光闪烁,飘忽不定:“我刚刚问你,你没回我才叫大声的!”

李璟月盯着他:“嘉年哥哥刚刚在想什么?”

冯嘉年将衣服叠好放在腿上细细摩挲着:“没什么,刚醒还没缓过来罢了,你方才是要问我什么?”

我见他明明醒了好一会了呀!怎么会还没换过来?分明是想什么事太入神才会如此!李璟月虽有些不信他的说辞,却也不打算深究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嘉年哥哥想让她知道的自然不会瞒她,如今不说想来也是自有他的道理。“我方才问你有没有看见老陈和白钰?”

冯嘉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清言他们去了那边的林子。”

随即两人便起身过去了,还未见到人便已先听到了陈清言颇为急切的声音:“小白弟弟可以了可以了,半个时辰已到,快坐下休息会!”

李璟月快步走到白钰身边,见他满头是汗,双腿微微颤抖,忍不住质问道:“老陈!你怎么把白钰弄成这个样子了!”

陈清言“哎!这可怨不得我,是将军叫我炼炼他的。”

李璟月瞪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叫他少站一会吗?”

陈清言:“我可是劝他好久了,是他自己非得站满半个时辰。”

闻言,李璟月又看向白钰:“倔死!练武这事最是急不得了,当初我也和你一样结果腿软了六七天才好,你就等着疼吧!”

陈清言抱着手臂靠在树干上,轻笑道:“对呀!小白弟弟你明白铁定腿疼得受不了,那滋味真是够叫人难受的。”

冯嘉年静走到他身边,将手中叠好的外衣递至陈清言眼前,柔声道:“穿上吧!初夏的清晨有些凉。”

“哦,好!”

冯嘉年倪着眼将这人从头看到尾,恰到好处的眉色不浓不淡,眉尾生得一气呵成带了点利剑的锋利,眼睛却是万分柔情。鼻梁高挺,嘴唇圆润。生生将一个本该是刻薄面相的人掰成了刚中带柔的模样。叫人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冷冽还是柔情。冯嘉年最喜欢的是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不清不楚的缠绵,心甘情愿陷进温柔的沼泽。冯嘉年知道自己的心实在肮脏龌龊!旖念是果,这人是万恶之源。他心自若明镜将自己照了个彻底,但这人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又忍不住生出点奢求,克制不住的想要离他再近一点。顶着义弟的头衔,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他给予的宠爱与温暖。就像是一个口干舌燥的人,独自行走在沙漠间。而陈清言却那沙漠中的一碗水,明知杯水车薪,可他偏要一饮贪欢,只为那一点点贯彻心灵的舒爽。冯嘉年捻起眼眸看着他将那件外袍展开,伸手缓缓穿上,又为自己系好腰带。昨夜那些因外袍而带来的余温似也在慢慢散去。“怎么了?”

见他神色异常,脸上的血色在霎时竟尽数褪去,陈清言揉了揉他的发丝,不免生出了些担忧。他这义弟身体可是娇贵得很呢。冯嘉年目光躲闪。他害怕这人知道那些被藏在血肉之中污秽,这人的一呼一吸,甚至是一个恶心的眼神都能叫他经脉寸断,痛不自已。他想逃!可人的贪欲,却犹如一口无穷无尽的深渊,轻而易举就让他沉沦,让他深陷,让他甘愿满负罪恶存活于世。待到阳光贯彻黑暗,不留一点余阴,那时他该怎么办?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感受每一寸肌肤传来的灼痛,最后灰飞烟灭?他不知道,不敢想!“无事!”

冯嘉年盯了他一会,倏然逃命似的急忙捌过头,再也不敢直视那双眼睛。陈清言微微拧眉,也不追问,只是悄悄从里衣袋里摸出了一颗纸包的糖果,拉过冯嘉年的手就放了进去:“前些天路过了一个小镇,见到有卖糖的就偷偷买了一颗。”

他又强调了一遍:“只给你买了,别叫小梨瞧见,不然她又该生我气了。”

冯嘉年盯着他,“既然知道她会生气,怎么不记得多买一份呢?”

陈清言挠了挠头,“这不是不小心给弄掉了吗?”

手里的糖带着他的温度,冯嘉年合上眼帘,揣着糖的手放在身侧紧了紧似想将什么捏碎。他终于扬起头看向他,像是认命般的叹息了一声,无声地松开了揣有糖的那只手,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冯嘉年背过身朝他挥了挥手道“知道了,我走了。”

直到回头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冯嘉年才小心翼翼低地拆开糖纸将那块方糖含进嘴里,感受着糖果融化后带来的丝丝甜腻。他眼尾泛红,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哪怕深渊在侧 ,哪怕命丧黄泉。只要这个人在,他就注定逃不过这红尘旖旎。可是只要这人记着自己,记得他喜欢吃糖,无暇时能为他带着一块放在身上。如此便够了。哪怕只是昙花一现,这些都足以支撑着让他继续在这尘世间走下去,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怀着一点还算美好的念想,等到哪天上天要判决他的时候能洒脱一点。只为这片刻温柔。……冯嘉年走后,陈清言依旧半依着树,视线聚在不远处的两个小孩儿身上。他看见,那个平时咋咋呼呼从不知道心疼人的小姑娘此时正挽着袖子一点一点为男孩拂去满头的汗液。只一眼,却仿佛穿过了几十年的光阴,眼前人不再是小孩,而是一对吉服加身,艳丽夺目的新人,漫天花瓣落在他们身上,脚边……陈清言远远看着,始终淡淡的笑容中夹着点了然。他并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总能从一些微末的细节中敏锐的察觉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变化,以此延想下去就能得出一个奇异的推测……比如现在,他觉得在小梨心里可能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无声息的钻了进去。只是,她尚未知晓。恰巧这时有风拂过,带起了一片树叶,陈清言看见,便顺手接了,他怔怔瞧着那只手,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倏的有些烦躁,轻轻一挥,那叶子又随风散去了。那只不久前握着糖的手,此刻空空一片悬着着孤寂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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