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先生拿着木简正念的忘我。下面二人一人执笔疾书,一人撑手偷偷打盹。外面刚刚从地里钻出的蝉叫得正欢,夏花开得茂盛,李璟月微眯着眼懒懒的想:如果没有先生念经一样的催眠声,没有一旁那个瘟神,便也算得上岁月静好了。李璟月打了个哈欠,趴在竹简上略带睡意不知不觉又将视线移到了白钰身上:白钰白玉,当真是洁白如玉,京城的小公子都像他这样白吗?他今日还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袍,感觉好像外面盛开的小白花,看着还怪好看的。他的手也真是好看,细细的,白白的握着墨黑的笔杆,就像移动的年糕不过肯定没有年糕好吃,年糕是甜的,白钰的手尝大概是一股子墨味。其实李璟月到也不是真的讨厌他,只是白钰这人总是不喜欢理她,冷冰冰。不过,来泉溪这么久了,白钰好像也不初见时话要多一些了。就这样看了许久,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张扬,引得白钰微微颦眉停下笔看了她一眼。李璟月又打了一个哈欠,无视掉了他的目光,假装自己看的是亭台外:不就是看了他一会,只要不承认他还能揪着我不放?多大点事儿。余光中白钰开始书写,李璟月便又溜溜转动眼珠,她要收回刚刚那句白钰变了的话,看看他,这人来了快三个月了,除了上课就是在校场里待着,现在估计全军营都知道来了个小冰块。花开得再茂盛也换不来这人的一眼 ,马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绕道而行。同是将军府出来的人,他怎么能如此无趣呢?亭台外,蝉鸣肆意。先生终于收起竹简,李璟月急忙起身往外跑,刚到门口又忽的刹住脚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缓缓走到某人的桌前轻轻敲了敲:“哎!你待会儿要不要与我们去抓鱼?”
白钰不理他,将自己桌上的竹简一卷一卷码好。李璟月等得焦急:“你到底去不去呀?”
白钰这才转过身看她,冷声道:“你应当多去的地方是校场而非外面那条河沟,这么久以来你出现在校场次数屈指可数,就连先生上课也常常打盹,平日里不是抓鱼就是睡觉,哪日见你将学习放在心上过半分。”
李璟月眨了眨眼,丝毫没有被骂的自觉,在心里数了数白钰刚刚那句话里的字数惊讶道:“白钰,你刚刚整整与我说了七十二个字!”
李璟月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夸道:“有进步!”
“你真是……”白钰觉得这人已经没救了,时时找不到重点,气恼的甩袖打算离去。见他要走李璟月急忙伸手拦住:“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都是我的错,你到底去不去?”
白钰:“不去!”
李璟月:“为何不去,整日练武读书有什么意思?”
白钰“你简直......”“简直什么呀!”
李璟月越发不明白了,怎么能有人不喜欢玩呢?以前阿爹教她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多有趣呀:“你现在学的那些我明明以前就学过了呀,为何还要学?再说了你昨日吃的鱼还是我抓的呢!白钰,你今日好像个小老头啊!说话怎么这么像先生呢?”
白钰:“……”李璟月:“今日你与我们一起去多一个人说不定可以多抓到好多鱼呢?到时候就可以给军营加餐了,不好吗?不吃饱哪有力气训练呀,你到底去不去?你若是不去,我便找老陈们去了!”
微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膝盖,有些许刺骨,白钰站在溪水边上耳边时不就传来女孩的笑声,他抱着竹篓,看着水里五颜六色的石头,越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方才她最后问时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只是那么一下的功夫,他就被拉到这来了。若是他不愿单凭李璟月那个小姑娘根本拉不动他,可是他还是来了。白钰想了一会儿,最终将原因归结于那句“可以给军营加餐”,确实是该加餐的,军营里的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肉了。最近闹猪瘟,将军和父亲不敢去外面买肉。泉溪城的百姓自家养的猪在这个时候还能好好活着就很不错了,可是泉溪缺的又何止是肉,泉溪军营的粮草还剩有多少?可是,将军从来不说。泉溪的百姓大概也不清楚。他们活在将士用身躯编织的美梦里,理所当然看不见那漫天的残血,听不见那歇斯底里的呐喊:愿以吾之身躯换彼幸福安康。白钰的脑海中闪过那日偷听到的谈话:“最近褚夏国蠢蠢欲动,前些日子侦查说褚夏有增兵的趋势,若是上面不派人下来,泉溪城迟早是要沦陷!”
“还能维持多久?”
“如今我们的军队看似强大,可是内里却是空的,若是没有银两什么都是枉然,新一批的士兵还是些孩子。依这样的形势下去最多也只能保六年平安。”
思绪止步于此,白钰紧了紧手里的竹篓,若说没有恨是假的,他恨金殿上那人的高高在上,恨那人的冷漠无情,胆小怕事,也恨自己的渺小。京城里的人都活在暖春,哪里知晓冬日的严寒。脚下一阵冰凉,他忽然想起了先生无意提起的一句话:不下河流不知水冷,不入人间不知疾苦。白钰迈开脚步,举起竹篓,向水中悠哉悠哉不知危险将临的鱼儿悄悄走去。突的伸手一罩就将一条膘肥体壮的鱼困在了小小的一圈地方,又默默腰间抽出一根藤蔓从鱼嘴里穿过。“呀!好大一条鱼啊!”
李璟月惊呼着逆水跑了过来,盯着他手里的鱼看了半天。又瞧了瞧自己腰间的鱼,疑声问道:“为何我抓了半天尽是一些巴掌大的小鱼,而白钰你一抓就是这么大一条呢?”
白钰自顾自将手里的鱼串好才缓缓开口:“它蠢!”
李璟月:“那为何我就遇不到蠢鱼?”
白钰:“因为你也蠢。”
李璟月:“……”见那人不再理她竟又跑去抓鱼了,李璟月不甘心的撇了撇嘴:她蠢?笑话!从来没有人说她蠢,她学什么都很快的,只是她不愿意学。随后李璟月便一直跟在白钰身后,打算偷学几招。奈何她瞧了半天,也没发现白钰抓鱼的方式有何特别之处,就只是很平常的抓鱼方法。白钰用余光瞥了一眼已经跟在自己身后许久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抓鱼不只是与方法有关。你需知晓鱼的习性。水深,温度这些都是因素。有些鱼喜欢藏在石头下面,你可以学着去判断那些石头下面是否有鱼,鱼有多大值不值得你废力气去抓。”
李璟月疑惑的问:“不对啊,白钰你不是京城里的小公子吗?怎么还会抓鱼呢?”
“娘亲怕热,小的时候,父亲便时常在夏季带我们去河边戏水,如此久了对捕鱼自然了解一些。”
李璟月的话又将白钰那些脑海深处画面勾了出来,会抓鱼,因为他家里又一个人总是很怕热,一到夏天就大颗大颗的掉汗水。父亲总会提前找好有山有水的地方,夏天一到就带他们去那里避暑。白钰脸上的神色与往常并未有何不同,但李璟月却觉得这时的白钰好似有些悲伤。阿爹阿娘极少与她说白钰的家事,她也疑惑过为何白钰的娘亲为何没有和他们一起来泉溪,她最初以为也许是白钰的娘亲并不想与白钰的父亲在一起便没有与他们一起来了,疑惑是疑惑,但她非是喜欢寻根问底之人,自然也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如今却好像隐隐觉得白钰的娘亲也许和她想的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