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宁荣街,贾家东府。贾蓉麻木的跪在院子正中央,贾珍正吆喝着喜儿寿儿两个半大的小厮,一边一个冲着贾蓉脸上不断的吐口水,这是贾珍自认为最有效的教育方式,不像自己老子贾敬,动不动就皮鞭棍棒的招呼。贾敬自从玄真观修道,便全然不管府内的事情了,世袭的爵位到了贾珍这里也只是三等威烈将军,虽品极不高却仍是武勋,且任谁也不敢小觑了‘敕造宁国府’的招牌,贾蓉瞧着自己老子那壮硕的身形,也在心里庆幸这次没有挨打。贾珍毕竟早年随着贾敬也练过些腿脚功夫,虽这些年彻底荒废了架子却还在,单看身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武将,孰不知也是个驴粪蛋蛋表面光,内里早就被后院十几个姨娘给掏空了。好在年纪不大还没过三十,却也时而需要进补后才能尽兴。这一日兴起,想到儿媳那袅娜风流的身姿和鲜艳妩媚的俏脸,小腹便一阵火热,打发人去唤秦可卿过来侍奉,却说什么身体不适,一身火气无处发泄,便唤了儿子过来口中骂道:“没眼力见的孬种货色,不成器的东西,让你好好管教你婆娘,你管了些什么?孝敬公婆都推三阻四,去,告诉她就说老子我要喝燕窝粥,让她去厨上亲手做了端来侍奉着。看什么看,还不滚!”
贾蓉忙爬起来狼狈的跑出院门,转过游廊看四下无人,才“呸!”
了一声嘀咕道:“什么狗C的玩意儿,打量我不知道你那歪心思,等哪天蹬腿去了,看爷我把你后院那些个骚娘们儿轮着来一遍!哼!”
这父子两个当真是天生一对,一个比一个龌龊。此时宁国府会芳园西侧一所院落内,秦可卿正对镜梳妆。她是工部营缮郞秦业长女,却是早年间秦业从养生堂抱养的,还有个弟弟唤作秦钟,姐弟两个相貌都生的极好,从小也锦衣玉食,年前被许给宁国府嫡子贾蓉,本想着夫妻不说琴瑟和鸣至少可以相敬如宾,入府快一年了,丈夫的面竟都没见过几次,偶尔回来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要了银钱便转身出去高乐,这么久了竟是一次也未行房。倒是公公每回见到自己便一副猪哥相儿,想到丈夫见到其父就畏之如虎的样子,秦可卿不由的万分羞恼又自怨自艾,随着公公一次次的叫自己煲汤,还有越来越放肆的言行,秦可卿不由的叹气伤神,若贾瑞在此一定一眼便能认出,这绝美的女子,竟与前世自己的三姐姐长的一模一样,可惜此时贾瑞还在回京的路上纵马狂奔。不知可还来不来得及解救自己这个三姐姐。这一日京城西直门外,一少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跨着外八字步别扭的走着,那奇怪的姿式引的来往行人轻笑出声。此刻的贾锐却笑不出来,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再骑马跑远路了,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实在是若走水路逆流而上,少不得得一个多月才能到,不得已只好走陆路。前世看电影里帅哥美女们骑着马当真是飒爽英姿,真正骑过长途才知道,腿和马背一下下的磨擦,就算有鞍护着些也无济于事,此刻他的大腿内侧早已经破了皮火辣辣的疼,严重的地方被磨的鲜血淋漓看着煞是恐怖。为了赶路,他也只将上衣脱下来略包了包裤管便继续上路,过了三十多个驿站换了十多匹马,终于只用了十七天便赶到了京城。大玄宫偏殿。是雍盛帝批奏折约见朝臣的地方,此时的皇帝穿着明黄色长袍,其上绣着沧海龙腾图案,头戴金丝玉冠,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精茫,一派睿智帝王风范。只面容略显疲惫,身边总管大太监高荃恭敬的肃立,雍盛帝手里把玩着一方蟒纹玉配,正是八年前送别林如海时自己亲手所赠。再看殿中央跪着的风尘仆仆的少年,将密信藏于袖中,这才开口道:“林爱卿身体可大好了?”
“回陛下,草民出发前姑丈的病已好了大半,料想不日便可痊愈。”
“嗯,你辛苦了。且先下去吧,过几日朕再传你。”
虽心有不甘,贾瑞也知道此时不能操之过急,万一恶了这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那就麻烦了。起身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却收回了迈出的脚步重新跪了下去。雍盛帝轻皱眉头间,听得贾瑞的声音传来:“草民斗胆,陛下近日是否偶感晕眩,有时更会呼吸困难?”
雍盛帝是个勤劳的皇帝,大玄立国至今,太祖十日一朝,康帝前期也只三日一朝。雍盛帝却是一日一朝十日一大朝。每每批阅奏折到三四更才睡,五更又起来上早朝。纵观历史论及勤政程度,雍盛帝也算独一份了。龙椅上的康帝稍显惊讶,心道自己这点小毛病也是近几个月才有的,因新政实施事物繁琐,只当是劳累过度所致也并未传御医,于是沉声问道:“你如何得知?”
贾瑞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忙道:“陛下容禀,草民幼年时曾得高人指点医术,林姑丈的病便是经草民医治才见好的。方才观陛下面色略微发黄,印堂有暗纹若隐苦现,恕草民直言,此乃轻微中毒之相。若陛下允准草民为陛下把脉,当能判断出所中何毒。”
高荃拢着的手抖了抖,习惯性看向殿外,所幸有密折上奏,将护卫和宫女都遣走了。心惊这少年也当真孟浪,这是能直接说的吗?自己当初也让陛下去请御医查探一番,结果说了几次就被陛下不耐烦的推拒了,这会儿他竟敢只看一眼便说出此等惊天之言,要么这少年医术当真绝顶,要么纯属是脖子硬了不怕砍!上首的雍盛帝却意外的平静,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淡淡的道:“林爱卿乃朕股肱之臣,他唯一的弟子朕必是信重的。你且近得前来罢。”
贾瑞心头狂跳,这一关总算来了,忙低头依言把脉。过了约摸一盏茶时间,贾瑞心下暗定面上不显,退后三步正色道:“望陛下恩准,草民大致知晓陛下所中何毒,但若要确认,还需陛下指尖一滴血,请陛下定夺。”
雍盛帝倒也直接,只伸出手至高荃的方向。高荃忙自腰间取出一个带机括的针匣子抽出一支来,边告罪边小心翼翼的扎破一点,挤出血来,正要找个碗之类的盛起来,贾瑞却忽的向前两步,在二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口含住了那带血的手指,然后还仔细的咋巴了一下嘴,像是在品味极品好茶,高荃心里暗惊,甚至又开始怀疑中毒的说法,真有人可以为了治病不顾自己也中毒?贾瑞却浑不在意,在主仆二人惊愕的目光中开口道:“启禀陛下,陛下所中之毒应是曳毒,此毒从荔核中提取,百斤方能提取一两出来,无色无味且极为难得,若只偶尔少量服用,此毒会自行排出体外无任何作用。但若饮食无规律少动或者久坐熬夜亏了元气,便可形成致命的效果。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暴毙而亡。难的是此毒并无解药,只能通过规范饮食作息多加运动使其慢慢排出体外,下毒之人应是得知陛下经常劳累,特意选了此种只能内服的毒,持续下在陛下日常饮食中,银针测不出,又因为脉相不显,御医也只当是陛下操劳所致,以草民之见,陛下可从身边伺候的宫人开始调查,想来必有收获。”
雍盛帝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又极快的转为微笑。若非贾瑞一直用心观察,只怕也发觉不了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心道这个皇帝绝非表面上那么和善。看来也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己这次曝出宫内阴私来赌这一把,不知道结果是福是祸。只听得雍盛帝道:“林爱卿果然慧眼识人,你是个忠心的,高荃。”
“奴才在。”
“吩咐下去,赐贾瑞锦缎十匹,绸十斛,赏万金,并赐上书房行走。明旨下发。”
“遵旨!”
这一关还算平安度过,还得了赏赐,贾瑞心里终于长舒一口气,今日还是太大胆了,以后说话一定要再细细斟酌,忙跪下谢恩。出得殿门,高荃抬手拦了一下开口道:“贾小哥儿且慢,今日之事切不可第四人知道,你可明白?”
贾瑞忙拱手道:“公公不说我也知晓,请公公放心,小子实在是忧心陛下身体,并非那起子不知轻重的。”
贾荃满意的点了点了,吩咐人传旨去了。贾府,荣庆堂。今日是王夫人生辰,贾母遍请四王八公和京中贵眷过府东道,这本就是在京勋贵们难得的应酬时机。一派热热闹闹过后,待得撤了大宴,太太们在堂内拉着家常,请来的戏班子要稍晚些才会开场,时值五月,院内花草幽香,丫鬟小姐们便由李纨领着在耳房旁的阴凉处置了桌凳稍坐聊天,下人们忙忙碌碌拿来果盘零嘴,添茶倒水间,花红枊绿好不热闹。其间不知谁提了一嘴,说到了多日未见的灵茜郡主。这灵茜郡主乃是义忠亲王之女,当年太上皇突然有了退位的心思,又没有早立太子,免不了一场夺嫡之争,其中最有希望继位的就有两位,一是当今天子,一位便是这义忠亲王。当时的雍王爷是老皇后嫡长子,占着纲常大义,且聪慧机敏沉稳贤德,朝中诛多文臣大儒皆坚定的支持他。义王爷虽只为贤妃所生却胜在勇武干练,早年曾随父亲康帝爷征战四方,武将中颇有人脉,且这义王爷天生俊朗无比,身量高挑,是所有成年皇子中相貌气质最好的,深得太上皇的喜欢。一文一武争个不休,最终结果却是雍盛帝即位,义忠亲王卸下了所有职权只在家安享富贵,这几年喝花酒捧戏子逗鸡走狗玩的不亦乐呼。其中曲折原由如今也不得而知。这灵茜郡主便是义王爷嫡女,以前也常跟这些大小姐们一起闺中闲谈,这几日却完全没了信儿,有几个递帖子想要拜见的也被莫名拒之门外。只听得这时一个声音道:“姐妹们,我听闻前日灵茜姐姐连夜被一辆马车送出了京,不知是真是假?”
说话的是南安王府的孙女余珠,看上去十三四岁年纪,也是平常除了灵茜郡主外,小姐们的另一个“领头羊”。听到此,一直跟她不对付的水渝轻笑一声接过话道:“你只是听说,我可是确确实实从母亲那里听到了,那灵茜胆大包天暗算天子,被天子一怒之下发配到茜香国和亲去了。这会儿最快也只到济南府,你要是可怜她便快马加鞭去追,兴许还追得上。”
这水渝便是北静王府郡主,老郡王功高却早逝,现在的北静王便是水渝之兄水溶,此女也不过十三岁年纪,平常最见不得这说话嗲里嗲气的余珠,反倒是因北静王府素来和贾府交好,她也经常来贾府与三春闲聊,自从见了黛玉便惊为天人,那绝美的容貌和娴雅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她,没过几天倒成了闺密,两人的关系竟比三春姐妹还要好些。余珠被怼的双颊通红,站起身来便要表演一番什么是‘白莲花’,却不料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圆脸男子,只见他十岁左右年纪,生的白白净净,面如满月,鬓似刀裁,眉目如画,眼带秋波,正是宝玉。只见他微拱手一礼道:“宝玉见过姐姐妹妹们。”
一句话说完,有那府里重规矩的丫鬟才将将反应过来,忙起身将自家小姐护在身后,黛玉眉头微挑,其它小姐们也脸色各异,有气恼的有羞红了脸的,甚至还有那不怕事的多看了这俊俏少年几眼。水渝却是认得他,忙起身道:“宝玉弟弟,你莫不是走错路了,老爷们都在东院那边,这边全是女眷,你过来作甚?”
宝玉却似听不出话来。他在那男人堆里实在难熬,趁小厮茗烟不注意,一个闪身来了西院,看到这莺莺燕燕的漂亮姐姐妹妹,心里着实熨帖的紧。于是正对水渝边作揖边道:“渝姐姐说错了,我便是知道姐姐妹妹们今日在此为母亲祝寿,因而特来问安的。”
边说边用眼睛不断的偷偷打量。黛玉秀眉皱的越紧脸弊的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心道这表哥真是丢人。却也只是干着急,忙看向下首的三春。迎春是个木讷的平日里话本就不多,惜春却才五岁只顾着吃零嘴儿,还是平常落落大方的探春站了起来道:“二哥哥,我方才似是听到老爷在找你去待客了,你快些回去吧,一会儿老爷又该生气了。”
这招果然管用。宝玉面上一紧,想到了老子贾政那根小臂粗的棍子,忙作揖告辞转身走了。一院子伺候的婆子丫鬟都松了口气。若是碰到个当真不知礼轻浮的,骂两句倒也不打紧,这位公子却顽童一般年纪也还小,今日毕竟是做客,真闹将开来也不好看。能如此便好。心里还是对这国公府的礼教产生了怀疑。水渝看着松了口气的黛玉,拉过她的小手说道:“妹妹莫再急了,姐姐这里还有件大好事说与你听,保管你开心。”
这水渝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当今杨皇后的侄女,水渝的母亲便是杨皇后胞妹。又因水渝生的国色天香性格直爽,深得皇后喜爱,杨皇后膝下只一个太子刘洪,也没有女儿,于是经常传这小侄女入宫陪着说话,非常亲近。雍盛帝是个不好色的,一心都扑在新政上,后宫也只一后三妃外加两个才人,育有三子四女,雍盛帝有见于当年夺嫡之险,便早早立了嫡长子刘洪为太子,次子刘淍为贤妃所生十三岁便掌着内务府替父皇打理内帑,三子刘湛为一貌美才人所生,还是个不到两岁的奶娃娃。这于皇家而言绝对算得上是子嗣不丰了,朝中大臣一再劝皇帝选秀,但雍盛帝一想到自己那一堆有的甚至记不得名字的兄弟姐妹就头疼不已,于是只全力培养太子刘洪,其它的一概不听。黛玉美眸婉转摇着水渝的袖子笑问道:“姐姐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水渝就喜欢这小妮子对着自己撒娇,当真赏心悦目。于是开心的说道:“我从姨母那儿得来的消息说,你父亲的病已然大好了。还说是一个医术高绝的少年救的,小小年纪有此医术当真难得,姨母了解的也不多,只听说好像还是个贾家旁支,皇姨父因为这个赏了他好多东西,还赐他上书房行走呢,妹妹现在可是放心了?以后别再总是掉银豆子了,看的姐姐我心疼。你看你看,又哭了不是。”
黛玉入京前只知道父亲的病所有太医都说无法根治只能调养,这成了她的一个心病一直忧心不已。如今终于有望痊愈,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下了。放松之下又要哭出来。水渝也为这个打小没了母亲苦命的小姑娘欣慰,忙拿帕子过去抹了,又道:“妹妹即来了贾府,便放心在京里住着,别再总伤神了,不开心了就来找姐姐玩,姐姐带你逛遍京城的绣纺和胭脂铺子。”
黛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想到自己多日来寄人篱下,府里这些捧高踩低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说了自己多少闲话,还有那烦不胜烦的表哥,又不能真给冷脸子。从小便是林家独女,现下总算有人如亲姐姐一般的关心自己,黛玉感动的握紧水渝的手,扑在她怀里压抑不住的呜呜出声,满屋的女眷都好奇的向这边看来。水渝实在无法只能道:“好了好了妹妹,快快别哭了,这是好事啊。你要再哭,姐姐不带你逛胭脂铺了。”
一句话说的黛玉破泣为笑,狡黠的说:“姐姐又哄我,我知姐姐不是那样人儿。”
水渝这直爽的性子也不免眼眶微红,拍了拍黛玉的小手说道:“这才对吗,这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要多笑知道吗?”
黛玉哭过一场,情绪也平复下来,挽住水渝的胳膊道:“嗯。对了姐姐,那位救了我父亲的贾家旁支子叫什么名字?我必是要登门答谢一番才好的。”
水渝点了下小妮子的琼鼻嗔怪道:“傻妹妹,这可是陛下传旨赏赐了东西的,妹妹在贾府随便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何苦还来问姐姐。”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两人如此交心的样子让其他小姐妹们都心生羡慕,尤其是探春,直恨不得与水渝或者黛玉交谈的是自己才好,只怪自己只是个庶女,虽记在主母名下,却自觉身份低微,心底深埋的自卑感又涌了上来。却说贾瑞与爷爷奶奶摆了香案迎了圣旨,将赏赐的东西恭敬接过了,将圣旨供起来后,才发现原来所谓的‘万金’只是一万文铜钱,折下来也就十两银子,倒是那些绫罗绸缎更贵重一些,贾代儒老两口喜的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宝贝孙子病过一场后越发出息了,不但拜了探花郎为师,一回来就得了皇帝老爷的赏赐,除了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这都多少年没见过这场面了。贾瑞却没有太过高兴,今次回京该做的都做到了最好,雍盛帝却像是故意要晾一晾自己,赏赐的旨意也是隔了近两天才下来。思来想去毫无头绪,说不得只好写封信去扬州府了。就在信发出的第二天,简陋的二进院落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先下来了一个萌萌的小丫头,看着就比香儿略高一点。丫头下车后搬了马凳放好,掀开车帘,一个蒙着面纱身娇体柔的小姐下得车来,虽薄纱遮面,那对罥烟眉下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还是表明她的身份,正是林家仙姝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