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刀能够斩断比孤岛灯塔更深沉的寂寥?”
——“什么样的刀才能够斩断来自过去的悔恨和愧疚?”
路明非的话在楚子航耳中回荡。 他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在自己的人生中到底失去了多少故人。 楚子航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 他只是学着自己的父亲面对那五百一十二倍速的刹那高高跃起,面对那早已超越了声音的一刀,让自己不灭的黄金瞳继续汹涌的燃烧。 ——“我的刀法学自我曾经的一个敌人,但又和她有很多不同。”
——“她是几乎没有遇见过敌手的绝世刀客,而我只是一个在荒野靠着泪水苟且偷生的败犬。”
——“我一直挥刀因为我想要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战胜自己怯弱的曾经。”
楚子航从没有仔细询问过路明非的过去,大部分切磋和练习的间隙往往都是他沉默地听路明非主动讲一些刻意模糊了细节的故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衰小孩,在某一场大雨之中抱着膝盖在哭。 而路明非的教给他的刀法真谛其实并不是如何挥出几乎斩碎空间的震撼感。 而是……如何让那个衰衰的小孩下定心擦干眼泪重新站起来,然后以必死的决心破碎所有的大雨。 二度爆血,楚子航的身上闪现出一些龙化的现象,但是这一刻他没有释放自己的狮子之心。 就连血统的暴虐仿佛也沉寂了,因为这次是深刻的刀意,是名为人类的愤怒代替了龙的血统在为楚子航提供力量。 楚子航死死盯着白仓浅野的出招,在高速的作战中下他的下落速度慢的几乎可以忽律。 他的心情从未如此平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一刻在刀法和心境上同时取得精进。 他注意到,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白仓浅野已经完全无法继续维持自己的挥刀的架势和准度了。 仅仅是维持刹那就已经几乎把他榨干,每一刀的目的都从斩杀敌人变成了只要砍下去就好。 正因如此,之前的楚子航才能光凭一度爆血之后的身体就拦下一百二十八倍的刹那加持下的白仓浅野。 因为从第七阶的刹那开始,他最后想要斩断的已经不是楚子航了,他想要斩断的同样是自己的懦弱。 他在楚子航向他展示路明非的刀法之前自己就领悟了路明非的挥刀最深刻的意义。 没有人想要一直当衰小孩。 每个人都会成长为那个高高跃起向神明拔刀的勇士。 白仓浅野的大太刀和短肋差几乎同时砸在了村雨上,楚子航艰难的在二度爆血下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刀光。 他在最后时刻精准的格挡拦住了敌人的攻击,本就已经满是崩口的两柄利刃在与村雨两次碰撞之后一瞬间崩断。 而直到这个时候,楚子航才发现白仓浅野的最后两刀其实根本就没有斩向他原本真正立身的位置。 白仓浅野忽然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奋力追逐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本也不想对无辜者拔刀的,明明大家都是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毫无意义的人。 为什么还要自相残杀呢? “路明非的刀法,你还没有展示给我看。”
躺在地上呆愣愣的白仓浅野缓缓开口。 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元气,无可挽回的走向末路了。 “你已经无师自通了他刀法的真正意义,我没有必要再给你演示。”
楚子航一层一层退出爆血,他的二度爆血只爆发了一瞬,血统和体力都没有被过分的消耗。 如果一开始他就爆发二度爆血,大概战斗会结束的更快,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给白仓浅野慢慢攀升阶层的机会。 但如果这样,现在该躺在这休息的就是楚子航了。 他从战斗一开始就在以保存更多体力为前提作战,战斗结束后他的目的也的确达到了。 虽然中途的局势有些凶险,但在路明非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挥刀下,他早就习惯了在刀尖里寻找生机。 ……路明非如果知道正是因为和他的切磋,自己的刀锋变得更极端了,大概他会很后悔吧?楚子航在心里想。 “那样近乎神明的存在,也会有不得不失去的东西以及绝对无法挽回的事情吗?”
白仓浅野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询问。 “他失去过很多东西,他是为了不再继续失去才慢慢变得强大的。”
楚子航回答,他不介意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情报告诉这个将死的男人。 “原来神明和我们之间也没有那么大的间隙以及差距啊。”
白仓浅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在下一刻一阵滑稽的鼓掌声重新吵醒了准备陷入永眠的他。 “很棒啊,我的孩子,没想到你在最后时刻竟然觉醒了这样的力量。”
“看起来离我的计划成功,或许能又近一步呢。”
老人带着能剧面具,面具上画着微微含笑的公卿,这个家伙果然没有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他留在源氏中的不过是一个无用的躯壳。 他迈着滑稽的步子走了进来,楚子航刚刚褪去的爆血再一次被点燃。 夏弥从一根立柱之后探出脑袋,和她的脑袋一起探出的还有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微冲。 最开始的火焰龙卷以及钢铁盲龙肆虐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大楼内,这一层楼残余的猛鬼众本就不多,她已经解决了这栋楼内的所有敌人。 除了个别大概在自己房间里面抱着枕头听着楼下动静瑟瑟发抖无辜普通游客,整个半岛酒店内都已经没有了可能碍事的人。 “我可不是你的孩子。”
白仓浅野冷漠地说,他已经几乎死去了,就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多少。 但也正因如此,小丑般的王将没能看见他眼里藏着的那些东西。 “现在你还不是我的孩子,但你马上会成为我最珍贵的实验品,九阶的刹那绝不会是你的极限。”
“你的极限会在哪儿?从未有过的第十阶刹那,还是直接跃升为言灵史上的另一个奇迹……时间零?”
王将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瓶血红色的药剂在自己面前晃了晃。 他没有立刻靠近白仓浅野,因为随时准备进入二度爆血状态的楚子航正在对他虎视眈眈。 不过虽然他现在被名为贪欲和胜负欲的情感驱动着前进,但他终究没有失去所有的理智。 一发注满了古龙胎血的子弹擦着王将的一只手臂击中了躺卧在地上的白仓浅野,那是一个刚刚被王将带来这里并悄悄隐蔽的狙击手。 他的言灵是“冬”,在言灵发动的情况下他的一切生理状态都被压制到了最低,低到了即使门外的恺撒也无法及时捕捉到他的心跳。 更何况,现在的恺撒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继续清理那些不怎么嚣张的恶鬼了…… 王将开始了自己最后的孤注一掷,他把所有在街道上阻拦蛇岐八家支援的猛鬼众都带到了这里。 他决心要在蛇岐八家的支援到来之前解决完一切,恺撒和诺诺都被暂时地阻拦。 楚子航皱着眉头看着旁边躺在黑色的血泊里本已经濒死的白仓浅野。 他下意识地想要询问他的状态,但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 “那是什么?”
楚子航最后只能用这种句式表达自己的询问。 谁也想不到明明刚才他们还在凶猛的厮杀,现在却忽然又开始恍如平常友人般交流。 “那是古龙胎血,我手下的孩子们都是饱饮过无数进化药的存在,普通进化药对于他们的效力很有限,特别是在这种耗尽了体力的情况下。”
“但是,我改造过的古龙胎血世界上最顶级的进化药,那点剂量就已经足够让他虚弱的身体重新涌现出更强的力量。”
王将亲切的向楚子航解释,一旁的夏弥隐身忽然变得凝重,她比楚子航更快明白了那种药剂到底是什么。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做出应对,下一刻,白仓浅野就已经重新从漆黑的血泊中站起身来。 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他身体中涌现,随之而来的则是比之前更加狰狞的身体歧化。 王将小小的改造了那些古龙胎血,让他们能够比之前更少一分对混血种的侵蚀力。 倒不是出于好心,只是相比无智的死侍,显然还有狰狞恶鬼更好用一些。 即使这样得来的理智既短暂又脆弱,但王将要的只不过是他清醒的挥出最后一刀罢了。 “好了,我的孩子,用你全新的力量,去撕碎敌人的脖颈吧。”
王将微笑,连同着他那张公卿面具一起也在微笑,白仓浅野木讷的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断刀。 “木头!快阻止他呀!”
夏弥从未想过区区人类手上竟然会有这种东西。 那可是古龙胎血……这意味着这个男人掌握过或者说至少曾经掌握过一尊龙王的幼体! 在路明非之前,世界上从未有过龙王被杀死,而作为龙王复苏关键的卵或者说幼体也自然从未被人类了解过。 只能说,不愧是手底下出现过路明非这等怪物的疯狂科学家吗? 夏弥眼神里一丝属于尊者的威严闪过。 不论如何,楚子航可是她的猎物,岂能让这等扭曲的怪物随意染指? 而就在夏弥准备冒险出手的下一刻,路明非以即使夏弥也只能勉强看清的高速从天而降挡在了楚子航面前。 只是,神兵天降的路明非并没有阻止白仓浅野,他甚至在这个间隙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白仓浅野真正的目标 长柄的断刀从他手上飞射而出,打破音障带来的轰鸣声比之前更加激烈,几乎震碎了这一整层楼所有的玻璃。 白仓浅野的目标当然不是楚子航。 他在最后一刻本就选择了对楚子航留手,此刻的他又怎会违反自己的临死之前做出的那个决定? 更何况,他在挥出最后一刀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起了自己加入猛鬼众的另一个理由。 “月读命”的存在固然让他觉得整个世界失去了意义。 但他加入猛鬼众,一直厮杀直到成为金将,为的并不完全是追逐更伟大更接近神的力量。 他来到这个满是混蛋和无意义之人的地方,他真正想做的其实是…… 找到那个在幕后研究皇血死侍的混蛋,然后用世界上最残忍的方式以凌辱的方式杀死他,用他的血为自己死去的战友复仇啊! 长久服用进化药让他的血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暴虐。 长久的精神折磨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现在想起来了就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白仓浅野毫不犹豫的出手,几乎比子弹更快的断刀直接轰碎了王将的大半个身体。 但他的脑袋还被刻意保留着,恶鬼的血统让他呆滞的看着面前骤变的局势和瞬间背叛他的金将,没有立刻死去。 漆黑的血液混着内脏从他的破碎的腹部流淌而出,白仓浅野猛地向前踏出几步,鬼一样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是只属于人类的悔恨和愤怒。 他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同样断裂的肋差,凌厉的短刀几乎在瞬间把王将剩余的所有皮骨血肉一瞬间切开。 王将不敢置信的看着白仓浅野,他是一个食尸鬼一样的人,也是一个总是躲藏于幕后的棋手。 他一向自信掌握着猛鬼众甚至整个日本的所有人,但现在他手下另一个有名有号的大将背叛了他,甚至在敌人面前凶残的凌辱他。 白仓浅野的刀狠辣的过分,大概他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演练过今天的场景,直到今天才终于得偿所愿。 路明非没有阻止这个愤怒的男人。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王将真正的意识强行留在这具身体里面,让他直面他最畏惧的死亡。 这样的男人无论被如何对待都是他应得的,路明非偶尔其实也不会那么守规矩。 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挣扎了片刻之后才终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鬼一样的男人终于爽快地发出了鬼一样的嘶吼,他并不知道自己杀的不过是一个无所谓的傀儡,但他确实畅快又惬意。 人生或许的确没有价值和意义,但他至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个恶心的食尸鬼再一次被杀死,这一次杀死他的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部下。 他转头看向路明非,虽然被子弹一同打进他身体里的那份古龙胎血被刻意消除了部分毒性。 但是这毕竟是从一头古龙的幼体身上提取的胎血,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毒更珍贵的物质。 即使是研究了龙血快一辈子的赫尔佐格也很难完全把它改造成真正的进化药。 古龙胎血会自己寻找能够适应他的人,并且把他改造成恐怖的怪物。 只是全世界也只有1/10万的人天生具有可以适应龙血毒性地体质,白仓浅野很显然没有那么好运。 他的理智在慢慢丧失,嗜血的欲望在不断上涌,即使奋力抗争,他的理智也大概只能继续维持不到五分钟。 路明非知道,他理应还不是赫尔佐格为他准备的最后底牌。 他只是那个恶心的食尸鬼刻意催化出来的一道开胃小菜。 在赫尔佐格最初的预料中,注射了古龙胎血的白仓浅野的作用应该是杀死楚子航,并借此激怒路明非。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白仓浅野以恶鬼的身姿站起,却用自己最后的理智凌迟般杀死了作为王将出现的那具傀儡。 白仓浅野看着路明非,迟疑了片刻才终于僵硬的开口。 他这才看出来明明应该是势必肃清所有罪恶的英雄,但路明非并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 “你是路明非?没想到我还真的有机会见到你。”
“我带着猛鬼众到这里的时候既自负又自卑,从未想过你竟然能像神明一样无可匹敌。”
白仓浅野此刻的嗓音像铁片摩擦,狰狞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刺耳。 他看见了路明非地从天而降,即使歧化成了现在这样的怪物,他依旧没看清路明非究竟是如何赶来现场的。 这绝对是丝毫不逊色于“月读命”的另一尊神明,之前的他果然还是太过坐井观天了一点。 “你也曾失去过不可挽回的东西,经历过无法弥补的悔恨?”
他随即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他想知道神明和自己这样试图跨越天堑的人是否真的像两个物种一样,有着不可磨灭的巨大的差异。 “我也曾弱小,如果你看过我的资料,我可以告诉你在仕兰中学的那个懦弱的我的确是我的曾经。”
“悔恨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路明非回答他,王将的终极后手还没有现身,而他也想和这个男人最后地聊一聊。 古龙胎血的强大侵蚀力是路明非从未见过的,“不要死”或许能勉强地维持住他现在的状态。 但这大概并不是白仓浅野想要的,他为了复仇犯下的过错让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有资格给予他救赎。 他知道自己踏足的是一个绝对错误的,通向深渊的道路。 所以在完成了复仇的夙愿之后,他最后的一个愿望其实就是用死亡作为对那些因自己而死的无辜人的赎罪。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白仓浅野放松了对自己血统里暴虐的抵抗,整个人都几乎昏昏沉沉的陷入黑暗。 他咬紧牙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
他依旧有些嗨好奇这个自己追求了半生的问题的答案。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路明非回答。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不然我们早就登上天台然后毫不留念的一跃而下了。”
“这些理由虽然脆弱,但却是我们仅有的,我们正是因为这些脆弱的理由才面对敌人勇猛的拔刀。”
“而活着的理由,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路明非回答,这段话的某一部分其实是来自某一个下午昂热校长的絮絮叨叨。 那个老人没有亲人,最好的朋友也都死了。 他为了复仇而活,但同时也是因为一些脆弱到几乎不堪一击的理由,他才一直像战士一样活到了现在。 “英雄的话就是有哲理。”
白仓浅野咬着舌头说话,吐出一口黑血,他的意志已经模糊到了几乎极限。 “我活着的理由就是代替我死去的战友向王将复仇,现在我确实已经实现我人生的意义了,谢谢你的成全。”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现在是白仓浅野,以前的名字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我害怕教坏家族里的小孩子。”
“好的,那么再见了,白仓浅野。”
“不是再见,对你这样的英雄来说,应当是永别才对。”
“毕竟,我可是注定去往地狱的恶鬼啊……” 白仓浅野笑笑,毫不犹豫地举起自己手里沾满王将鲜血的断刀,用力刺穿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