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左边的最高,也最壮,他要比寻常人高出正正两头。他整张脸都是猩红的,不是喝多了酒那种红,更不是发怒生气的那种红,而是把红色的油漆泼在脸上那种红。 第二个矮子很矮,顶个的脑袋才到第一个人的膝盖骨上,但他并不是侏儒,身材也很匀称,一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脸上只留着惨白,甚至比墙壁上的墙灰还要白。 第三个人极胖无比,他虽然没有唐家的大少爷胖,但是他旁的很有特点,他的头和脚很瘦,也很小,可是越往中间走,他的身体就越原话,肉从宽大的脖子一直顺下来,到了高隆起来的肚皮时,已经达到了顶峰。 他的脸是蓝色的,藏蓝色,有一种安静而又喜感的美。 第四个人是个瘦子,每个人先看到他时,一定看到的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骨头,他的身体几乎要被风一吹就倒了。 黢黑的脸像极了一个刚刚煤窑堆里走出来的炭夫,可他的身体别说是炭,就是一只兔子撞过来,也能将他的胳膊腿全部撞断,撞得全身散架。 陈放看着他们四人,眼里虽有疑惑,却没有先声发问。 四个人到这里之后,目光都在陈放的身上,双方就这么僵持了半晌,这半晌里最难受的人却是剑花。 她本在陈放的身后躲藏着,可是现在四个人来了之后,她就不得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人,但这四个人似乎要比身后的鬼更吓人,她最终根本不知道躲在哪里,只能拽着自家公子的胳膊,满脸委屈,几乎要哭出来了。 蓝脸抚摸着自己身上最突出的肚子,咧着嘴,笑吟吟地看了看剑花,又看了看陈放,“你们谁是周清风。”
陈放道,“我们都不是。”
黑脸道,“那你们就该死!”
他虽然十分瘦弱,可是脸上却永远带着那股退不下去的杀伐之意,听到陈放的话之后,他猛然向前冲去。 蓝脸连忙拉住了他。 却只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身体已经冲了出去,可是胳膊却留在了蓝脸的手里,蓝脸无奈道,“喂喂喂,你的手啊。”
黑脸一愣,连忙看着自己被掰下来的胳膊,还提着那把刀,这才走回去,将自己的胳膊接了过来,按在了肩膀上。 “啊!”
剑花几乎快吓疯了,她抱紧了陈放的胳膊。 陈放已经早就对这样的奇观见如平常,不过还是惊讶于这哥们的淡定。 黑脸气得不行,眼睛瞥了瞥蓝脸,似乎在责怪他丢了自己的面子,全身都在颤抖,若非他的眼白,陈放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此时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里似乎有火,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整个山巅,“你!是!谁!”
陈放平静的看着他。 白脸道,“我看他谁都不是。”
黑脸盛怒地跑到了白脸的面前,“什么他娘的叫谁也不是?难不成这小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枯井里打上来的?没有爹娘没有老子没有先生没有师父?是人!就该有名有姓!”
白脸并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感觉到任何的不适,淡然的摆了摆手道,“我并非说他没有爹娘,没有姓名,而是说他没有名气,看样子不过是有钱大户家的贵公子罢了。带着一个丫鬟误入了这里,门口的马车应该就是他们的。”
再次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似乎气性已经消散了许多,可当他刚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脚落在了白脸的面前,他又只能灰溜溜的跑回去取自己的脚,一路上骂骂咧咧碎碎念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放叹了口气,“我们确实是……” “你先别说话!”
蓝脸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既然和你没关系,那么自然可以让你来做个见证,也好证明我等不是些沽名钓誉,胡乱伤人之辈。”
陈放尴尬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人既没有对他的邪念,更没有歹意,只是看上去十分唬人。 剑花缩在陈放身后低声颤巍巍道,“公公公公子……我我我我我……我们跑吧……” 蓝脸突然一个前滚翻,向前走了一大步的距离,然后站起身来,到了陈放的身前,笑了起来,对着剑花道,“小丫头,不必如此惊慌,我们不是坏人。”
剑花都要哭了,“你别和我说话行不行……你……呜呜呜……你该忙啥忙啥……” 蓝脸摸了摸自己肥滚而又舒服的肚子,笑道,“好好好。”
他回身挥了挥手,然后对着屋子里面道,“不知清风老人和清风小小人是否在此啊?”
周清风长长的叹了口气,哀怨道,“今儿个是我三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日。”
蓝脸笑道,“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现在问你问题,若是了,你可以不答,若不是,你便说不是,这样你也省事儿,我也省事儿。”
里面便没有了说话的声音。 四人并没有踏步进入房门,蓝脸仍然站在房门外面,对着月亮淡然道,“天下会用清风十六剑的人,有几个?”
周清风道,“你这老爷子说话真有趣,我以为你要问我是了还是不是的话题,你问我有几个,我不都得说话?真是费尽心思。”
“哈哈哈!”
白脸大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想要去拍蓝脸的肩膀,却最后拍到了他的肚子,淡笑道,“老兄,这与人交谈,还是让我来吧。”
蓝脸满脸羞愧,走回到二兄弟中间站立,脸上微微泛红,却显得更蓝了。 白脸道,“天下会用清风十六剑的,是不是只有两个人?”
周清风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便是是了。”
白脸看了一下身后的三兄弟,他们的脸上各色不同。 红脸铁青着脸,脸更黑了。 蓝脸略显木讷,皱了皱眉,似乎脸更蓝了。 黑脸再次全身发抖,身上不住地传出骨头撞击的零碎声响,可那张脸却已经没法再黑了。 白脸继续道,“这两个人是不是都在你的房间里。”
里面仍旧没有声音。 白脸的面色舒展了许多,身后的铁青缓了些,木讷缓了些,可愤怒还在愤怒。 白脸继续道,“若是清风十六剑杀的人,我该不该找清风山庄?”
里面没有声音。 白脸道,“清风十六剑杀的人,该不该算在你庄主的头上?”
里面依旧没有声音。 白脸道,“我现在杀你,你有没有怨言?”
周清风道,“清风十六剑杀了谁?”
白脸道,“两年前,紫云山下,三个红云谷弟子惨死。一年零八个月前,芙蓉城中一豪绅暴毙于家中,家中钱财被洗劫一空。”
白脸顿了顿道,“半年之前,我等开始追查这件事时,又发现一紫云山弟子死于松江城内,死状奇惨无比,经查,乃是芙蓉城豪绅家的后世,之后再去寻,那豪绅家中已被旁人屠了满门。”
白脸道,“两个月前,隆阳城外,暴尸十三人,乃是龙家旁系子弟,他们的仇到现在无处可报。”
他看向了房间里面,“上述所有人,都是死于清风十六剑,这些人的尸体,你要不要看看?”
周清风道,“不必了。”
白脸道,“那我现在,可否将你手刃,给这些人一个公道?”
周清风道,“你们是来替人找公道的?”
白脸道,“之前你们也是做这件事的,可现在,或许只剩我们了。”
周清风笑道,“好!我只有一个要求。”
白脸道,“什么要求?”
周清风道,“我死之前,想喝杯酒,吃一碗鸭血粉丝汤,吃一碗油泼辣子面,吃一口香酥鱼。”
白脸怔住了。 三个人已怔住了。 周清风道,“怎么?”
白脸惨笑道,“我……我们的身上没有银子。”
周清风道,“你们愿不愿意找这位大公子借点儿银子?”
陈放道,“不必借,我请你。”
说着他示意了一下剑花,剑花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两银子,低声道,“这……这也该够了。”
白脸双手捧起来,对于面前的小丫鬟,他仍然尊重道,“够了!够了!这些银子,我定会还你!”
剑花忽然觉得这满脸白得像是鬼一样的人,也不是那么可怕,她嫣然道,“我家公子说了,不必还,算他请的。”
蓝脸道,“一码是一码,你请是你请,我们请是我们请,这一顿,我们请,下一顿他的坟头,该你请!”
说着,他们来得也快,去得也快,竟是一瞬间,四个人又不见了。 陈放转头看向了周清风,“你为何骗他们?”
周清风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双慵懒的眼睛里竟是有些波浪,淡淡道,“我并没有骗人。”
陈放道,“我就认识一个会清风十六剑的人。”
周清风笑了笑,“他会的不是十六剑,而是十五剑,只不过这十五剑有十六式而已,最后的那一式,他始终没有学会啊。”
陈放道,“周兴昌是你什么人?”
周清风道,“无论他是我什么人,现在我都已不再是个人了。”
陈放道,“为什么?”
周清风道,“我造的孽,也该还了。”
他的口气像是一个已经要死的人,哽咽道,“当一个人造了孽之后,就已不再是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