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风吹过周身。 苏流年和江如意并排站着,其他的人都站在他们的身后。 几人站在密林之中,江如意瞧见了面前人的背影,抿着嘴恭敬道,“仙子。”
玖洛仙子宛如天仙般落在地上,周身清风吹起了那副紫红雕琢的袍子,她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轻轻地向后瞥了一眼道,“你们没事做?”
江如意道,“一同下山的弟子现在不知去向,我等正要打算去找。”
玖洛仙子平静道,“你说的是陈放?”
江如意道,“正是。”
玖洛仙子道,“他还有其他的事儿,你们先行回山里吧。”
江如意皱了皱眉。 这里面和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是银狐先生的关系? 于是道,“可是现在还有其他的外人在追杀他,若是我们……” 玖洛仙子道,“这件事情交给我,难不成,你连我也不信了?”
江如意只能哑口道,“是。”
玖洛仙子摆了摆袖子,一股股微白的云朵从下方托起了众人,将他们的身躯直接送向了紫云山的方向。 没人敢从这片云上下来,这是紫云山执法堂的规矩,若是有人坏了这个规矩,就永远地从紫云山里下去了。 玖洛仙子平静地站在密林之中,淡然道,“人我送走了,剩下的事儿,你自己能办了吧?”
“当然。”
密林里响起了一个诡异的声音,那声音宛如一道幽冥鬼语,阴冷极寒。 他的身影缓缓从密林之中走出,走到了玖洛仙子的身后,低声道,“多谢仙子。”
玖洛仙子看去,无奈的摇了摇头,“梁谦,我劝你最好快一点儿,江若渝回去难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上面的人,一旦姓武的那尊佛知道了,我也保不住你。”
“好。”
幽幽的一声消散,梁谦的身影顿时散去。 …… 黄昏日落。 悠悠的山谷之中传荡着静谧而又温柔的回响。 陈放缓步走着。 他没有去找任何人,任何人也没有来找他。 玉仙宁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说着同一句话。 “你不去找他们么?”
陈放就像是一个聋子。 他低着头,目光略显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地面。 甚至下一刻都会撞到树上。 玉仙宁脸上虽然带着冷漠,可心里却如同炙热的烈火,她在担心很多事情,比如那些人到底去哪儿了,比如陈放为什么在这里待着,比如敌人什么时候出现? 她从未想过离开,因为她必须要向江若渝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资格成为他们的朋友,更有足够的资格让他正视自己。 可是当她的眼睛再次飘到陈放身上的时候,她再次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这种悸动和之前每一次面对江若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这股奇异的感觉是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这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 陈放的脚步停下来的时候,他们走到了一个小镇上。 小镇的人不多,过往的商户也就零零散散七八个。 一路上陈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独自走到了一个酒楼里,上了二楼,来到了一个十分僻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玉仙宁就坐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瞧着他,眼睛里似乎已经开始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嘴上却还是有些不屑,不屑地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你怎么了,结果就因为这些事情,一蹶不振了?”
陈放没有说什么,而是对小二道,“酒。”
小二有些懵,“客观……您要多少?”
陈放拿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元宝,“都要。”
小儿眼睛都要看直了,连忙应声,转头跑下了楼。 就是好酒,是这镇子里最好的酒。 杏花春。 陈放要了两个杯子。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另一个杯子给玉仙宁,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为那杯酒斟满之后,才自己开始喝了起来。 一杯接一杯,不停,不顿。 直到陈放喝了足足一坛的时候,玉仙宁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他的酒杯道,“你在做什么?”
陈放的脸微微泛红,深吸了口气,凝视着玉仙宁道,“喝酒。”
玉仙宁道,“你的朋友在找你,他们很着急,现在或许还在那个洞穴找寻着最后可能找到你的机会,而你却跑到这里喝酒?”
陈放没有解释,也觉得自己不该解释,可是手里的酒杯却拿不出来,他有些烦了,脸上露出了一股厌恶的神色。 玉仙宁从没有被这种眼神看过,心中那股不屑立刻释放到了极致,连忙将手拿开,“哼,这么一件小事儿而已,就要死在这里了?那你就在这里和稀泥吧!我本以为你怎么样都是江若渝的朋友,看他对你这般上心的样子,再怎么样也应该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人,可是如今……呵呵呵。”
她脸上已尽是厌恶,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是一只大手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玉仙宁立刻拔剑,正要扬手,剑却被牢牢的按在了桌子上。 一个冷漠的声音道,“我劝你不要乱动,若是乱动,这柄剑很可能会进入的胸口,将你这美丽的胚子,刺几个大窟窿,你一定不喜欢身上有大窟窿,对么?”
玉仙宁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制力。 她英眉一瞥,看向了侧面的人。 那人带着斗笠,面容被藏匿在了斗笠的下方,看不清楚脸。 她只能坐下。 那人也坐下了,就坐在陈放倒好的茶杯前,笑吟吟道,“杏花春。”
陈放道,“你不是最喜欢杏花春?”
那人道,“亏你还记得。”
陈放将脚直接放在了桌子上,拿出了那柄匕首,抽出,刺在桌子上。 上面的那个字熠熠生辉。 梁。 “还给你。”
来的人,正是梁谦。 梁谦拿起了匕首,微笑着道,“想不到,你还替我保存着。”
陈放道,“始终是你的东西。”
梁谦没有去拿匕首,却端起了酒,大大的饮了一口。 这一次,玉仙宁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 她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几乎被摧残成为一张肉饼的脸! 脸上若非还有两颗血肉模糊的眼睛,她根本不可能认为那是一张人的脸! 他的脸上都是血痕,每个地方都有浮肿,像是被水浸泡了一年,又丢在油锅里油炸,最后拿出来风干之后的样子。 她根本不是人! 陈放却还是很平静,甚至嘴角还有笑容。 梁谦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陈放道,“我不知道。”
梁谦笑了笑,“你查清楚了么?”
陈放道,“八九不离十。”
梁谦道,“为什么不和我讲一讲?”
陈放道,“没什么可讲的。”
梁谦道,“你现在一定很恨我。”
陈放道,“恨你什么?”
梁谦道,“如果没有我,你不可能进入这样的世界,你身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秘密,更不会有这么多人要来杀你,不是么?”
陈放道,“我还会有其他的秘密,还会有其他的人来杀我,这本就是一个利益大于一切的江湖,这本就是一个杀人的江湖,我是谁?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梁谦道,“若是我没有给你牵扯这么多的恩怨,你或许可以快乐地生活下去。”
陈放将自己的流星剑放在了桌子上,又轻手挑起了玉仙宁手里的剑,将两把剑并排放在了一起,轻声道,“同样是剑,有什么区别?”
梁谦道,“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陈放道,“有很大的区别,她的剑是用来杀人的,我的剑却不是。”
梁谦大笑着,“可她的剑却从未杀过人,你的剑下,已死了很多人。”
陈放感叹道,“江湖很大,大到无边无际,谁都无法将自己从这个江湖之中摘出去,我不是天下之主,更没有过人的天赋,殷实的背景,无敌的手段,我不是江湖的主角,更不是独一无二的人,我想活着,就必须从泥潭里淌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梁谦道,“这条路是你选的。”
陈放道,“我别无选择,若我不选,现在我可能早就死在三教寺的那片泥里。”
梁谦道,“当日我给你东西的时候,你就已经选择了。”
陈放道,“我别无选择。但我可以选择如何保护自己。”
梁谦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东西很重要的呢?”
陈放笑了笑,“我不傻,当你和三仙居的掌柜的一前一后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了。”
他轻声道,“我还看到了一个人,邪鸦的人。他的手里抓着的是钱袋子。”
梁谦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邪鸦的人?”
陈放道,“当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个人能够在一个杀人的地方出现,泰然自若的杀了一个人,拿了他的东西离开,就一定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梁谦道,“之后你就去了三教寺。”
陈放道,“是。”
梁谦道,“你的机会是什么?”
陈放道,“我只有一个机会,江如意。”
梁谦道,“你有把握让她爱上你?”
陈放道,“我从没有任何把握,但是我有一个底牌。”
梁谦笑道,“我知道。”
他们都知道,陈放的底牌,就是开脉。 陈放道,“我有这个底牌,无论江如意怎么样对我,江城主一定不可能杀了我。”
梁谦道,“所以你用了最憋屈的方式,苟活了下来?”
陈放道,“天下不想憋屈的人,都活在梦里,但是憋屈地活下来的人,都成为了强者,真正的强者,是不会在乎开始的时候过得有多糟,因为那些糟糕的过去,会带来更强的未来。”
梁谦笑着道,“这句话是谁交给你的?”
陈放看向了那张几乎完全已经腐烂的脸,“我师父,夜寒幽。”
梁谦又喝了一大口酒,“看来,你确实是有几个好师父的。”
他顿了顿,“你还是一个能忍受屈辱的人。”
陈放笑道,“我周围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那时候我越聪明,死的就会越快。这世上从不缺乏聪明人,更不缺乏天才。缺的是会装傻的聪明人,会站队的天才。”
梁谦赞叹地点点头,“所以你不仅是一个会装傻的聪明人,更是一个会站队的天才。”
陈放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芒,饮了一大口酒道,“我若是聪明,或是天才,江千鹤一定会杀了我,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梁谦道,“为什么,他之后没有杀了你?”
陈放深吸了口气道,“因为他知道,我已经爱上了江如意,也知道,我站好了队。”
梁谦道,“所以你活下来了。”
陈放道,“也正因为如此,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的四个师父,就是他给我的机会。”
梁谦道,“所以,你就不再隐藏自己的聪明?”
陈放道,“当然,也就在此时,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梁谦道,“什么事情?”
陈放道,“我从四位师父灵牌前面苏醒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气息已经全部消失了,是什么人可能将他们的气息全部带走呢?”
梁谦道,“你怀疑的人是谁?”
陈放道,“一开始是紫云山,所以我才会在紫云山上山路的上,尽可能去找寻更多的线索。”
梁谦道,“之后,你就想到了我?”
陈放道,“因为你的尸体消失了。”
梁谦笑着靠在了椅子上,“你果然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
陈放道,“我当然能猜得到,因为线索本来就够多,也够明确。”
梁谦道,“我不该把你当傻子,如果当时你没有装的那么傻,我可能会杀了你。送那个秘密的人,本就不该是你。”
陈放道,“所以你就想到了一个杀了我的办法。”
梁谦道,“这个办法不够好?”
陈放道,“确实已经够好了,但是你忽略了一个人。”
梁谦长出了一口气,“蔡允南。”
陈放道,“蔡允南的信息,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是问题就出在他最后给我送来的信息里。”
梁谦道,“他本不该给你这个信息,可是我觉得,你不会想这么多,因为,我还在把你当作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傻子。”
陈放道,“陈妙在船上的事情,不该被他知道,因为陈妙告诉我,前一天晚上,她还不在船上。”
梁谦没有说话。 陈放一边喝着酒,一边继续道,“但是他却告诉我,陈妙在船上。她上了船,曹观木和曹玲欢都会上船,所以那个时候,就是他们要杀江若渝的时候。”
梁谦笑了笑。 陈放道,“为什么要杀江若渝呢?”
他的眼睛看向了梁谦。 因为他们知道,也只有他们知道。 江若渝,就是江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