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邛城的灾难并没有给这个城市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这里的人们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突然性的袭击,突然家园被摧毁,可是他们甚至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悲痛,百姓似乎只是抱怨。 临邛城城主带着百姓建造房屋,整个城中算是一片祥和。 他们都在互相搀扶着活下去。 陈放坐在临邛城最大的客栈的房间里。 裴燕飞和阿磊在旁边的房间里恢复身体,陈放则是在这里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安静地躺在床上。 她的身体破败不堪,虽然陈放将她断裂的各处骨骼都已经接上了,但是虚弱的气息根本不能短时间调整回来,再加上经脉受损,现如今陈放能够将她身体稳下来,已经是极限了。 陈放有些纳闷的地方在于,这少女体内的气息确实是和裴燕飞口中所说的一样,诡异之极。 她的气息是陈放从来没有见过的强横,身体更是比一般的少女要坚硬很多,虽然还是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但是治伤的蜈蚣竟然要耗费一盏茶的时间才能钻入她的身体里。 陈放摸了摸,手感也还不错。 少女的呼吸很平静,挺拔的胸口轻微起伏着。 此时的陈放才有心思认认真真地去看她的脸。 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妆容虽然没有那些紫云山的姑娘们华丽精致,却有一种素雅淡然的可爱在里面。 她有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 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 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 好像在做梦。 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如此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 她的黑衣服上面有暗暗的花纹,像是一朵一朵奇怪的花,陈放并没有见过。 少女即便是躺在那里,也显得端庄高贵,文静优雅。 纯纯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正在看着时,她的眼睛动了动,在陈放的注视之中,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少女盯着陈放。 陈放也看着她。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良久,少女皱紧了眉,“你……就是那个畜生!”
陈放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再加上之前洞穴之中那么暗,他笃定这个少女没有看清自己的脸,于是摇了摇头,“你认错人了。”
少女惊讶道,“你……不是那个山洞中的人?”
陈放面不改色道,“山洞?我没有见到什么山洞,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在草地上躺着,全身已经被砸得稀烂,我看你还有一口气,便将你救了起来。”
少女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确确实实能看到那些干涸的血迹。 她转头看向陈放,“真是你救了我?”
陈放点头道,“我将你身上的断肢全部接了起来,现在在调理你体内的脉络,你暂时还无法动弹。”
少女叹息道,“下次若让我见到他,定然饶不了他!”
陈放道,“用得着这么深仇大恨的么?”
少女撇了陈放一眼,笑道,“你不知道,此人坏透了,将人做成炁奴,真是人神共愤之举!此子当诛,天地人神共愤!我们这些做妖精的,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人!”
陈放惊讶道,“你是妖?”
少女点点头,欣欣笑道,“我当然是妖啊,有什么奇怪的么?难不成你活了这么大都没见过妖?没关系啦,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陈放疑惑道,“见过妖……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么?”
少女眼睛转了一圈,笑道,“见过妖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但是见过我,却一定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你知道我是谁么?”
陈放摇了摇头。 少女道,“我叫桃夭!”
陈放立刻就知道这是个假名,于是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桃夭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样子,四下看了看道,“你……你是谁?”
陈放道,“我叫陈大帅。”
桃夭的脸更加的费解了,“你……很有名么?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是谁!”
陈放道,“我在临邛城很有名。”
桃夭噗嗤一笑,“原来是临邛城鼎鼎大名的陈大帅啊。”
陈放道,“那可不,否则我怎么可能妙手回春,治好你的伤势呢?”
桃夭想了想,点点头道,“妙手回春的陈大夫,我要多久……才能恢复呢?”
陈放道,“至少还得三天。”
看得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桃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你接我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陈放摇摇头,“没有看到,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在找你?”
桃夭道,“那倒没有,有一个奇怪的老爷爷他一直在追着我,对我有所企图,不过现在既然他已经不在了,那就……” “谁不在……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房门之外传了进来。 桃夭面色一怔,想要摆动身体,可全身仍是疼痛无比,她只得说道,“老乌龟!你敢进来我就杀了你!”
门外的老乌龟说话很慢很慢,嘴巴像是租来的,一次最多只能说三个字,像是说出第四个字来,嘴巴就要还回去了。 老乌龟道,“你动都……动不了……怎么杀……我?”
桃夭的青眉撇了撇,看向陈放,低声道,“就是这老乌龟,对我有所企图,而且还会把他那双皱皱巴巴的脏手抓向我!你帮我杀了他!”
陈放都愣住了,“你猜猜我为什么是个大夫?”
桃夭纳闷道,“为什么?”
陈放道,“如果我会杀人,我为什么不去做杀手?”
桃夭道,“所以你根本不会杀人!”
陈放摇摇头,“我根本不会杀人,但是……我会救人!”
桃夭立刻道,“你带我走!老乌龟走路很慢的!他追不到我们的,你带我走他就抓不到我了!”
陈放面色有些凝重。 他本就想等着桃夭苏醒过来就回紫云山,可现在看来麻烦事儿又来了! 救人已经救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把一个无法动弹的小姑娘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陈放叹息了一声,一把抱起了桃夭,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桃夭在陈放的怀中,笑道,“陈大夫身手不错啊。”
陈放道,“哪里哪里,多年逃命练出来的。”
桃夭道,“你经常逃命么?”
陈放想了想,“先告诉我往哪边走吧。”
桃夭道,“东边。”
陈放的脚步已迈开。 他并没有用逍遥游,所以速度并不快。 二人出了城一路向东,陈放已经从抱换成了背,桃夭在他的身后,出奇的稳。 陈放慢了下来,既然那老乌龟走路不快,应该不可能追的上,四周看了看,低声道,“这老乌龟看上你了?”
桃夭怒道,“他敢!”
陈放一愣,“你怎么突然这么大的脾气?”
桃夭哼了一声,“不许拿喜欢的事情开玩笑!你们这些人怎么总是胡言乱语!”
陈放尴尬道,“好好好,那他为什么要追你?”
桃夭道,“因为他是个坏蛋!坏蛋你懂么?就是无来由的坏,他会吃人,会把人穿在树枝上放在火炉上烤,还会吃人的心肝!你知道万谷青么?”
陈放脊背哆嗦了一下,声音却没有变化,“不知道。”
桃夭道,“亏你还说自己是大夫,万谷青都不知道……算啦,万谷青算得上当世第一医,位列七仙之一,是江湖上比较强的人了。结果就是因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老乌龟又嘴馋,就把他抓到乌龟池里去了。”
陈放道,“吃了?”
桃夭道,“怎么会那么笨?老乌龟说七窍玲珑心整出来比那南山海蟹还要多汁柔嫩,炒出来则是比扬州的天字一号门里腰花还要香辣好吃,煮出来则是比北山煮仙草还要口感顺滑。若是直接掏出来吃了,那岂不是天下最大的浪费?”
陈放道,“那……怎么办?”
“我把他……养起来……了!”
老乌龟的声音出现在陈放身后。 陈放猛然回头。 一个绿油油的老头站在不远处,住着一个拐杖,正在一步一步向他挪来。 他的拐杖是碧绿的,袍子是墨绿的,衣服是暗绿的,头发是灰绿的,眼睛也是绿的。 这个人全身都是绿的,甚至连牙也是绿的。 他笑起来就像是嘴里塞满了海苔,连舌头都是绿的。 老乌龟看着陈放,“你看我……的表情……很奇怪。”
陈放道,“咱俩谁看起来比较奇怪?”
老乌龟道,“那定然……是你!”
陈放道,“你为什么要出来呢?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在家里看着自己的老婆?”
桃夭笑着道,“你认得他?”
陈放摇了摇头,“不认得。”
桃夭惊讶道,“那你怎会知道他的老婆和别人跑了呢?”
陈放感叹道,“自然是要和别人跑的,若是不跑,怎么能对得起他这一身打扮。”
老乌龟叹息道,“跑了就……跑了吧……害!”
陈放道,“你还要追着我们做什么?”
老乌龟抻了抻拐杖,道,“我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桃夭立马道,“快跑!不跑要死!”
陈放也看得出对方的状态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当桃夭这么一吼,他立刻向后跑去。 老乌龟看着陈放离开,不由得叹息道,“怎么又……跑了呢?”
只得将那只皱皱巴巴,又臭又脏的拳头攥在身后,缓缓向前继续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