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果的手被攥地生疼。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攥紧手,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生怕自己离开。 但他为的却不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父女之情,而是别人的面子。 辛大人儿子的面子。 陈果果来到辛大人的家里已经足足有两个月了,她从未离开过自己和娘亲居住的那个小庭院,平日里最多也不会走过小庭院后面的土坡。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辛大人的住所,就像是来到了仙境。 即便是她曾经在京城的宅子,都没有这里的一点好。 面前的是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屋子,四面挂满了绣满金红的大红锦缎,门上挂着织锦的门帷。 站在屋中,陈果果看到了正面有一个仿佛是天然洞穴一样的神龛,里面却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和神祇,只摆着一柄剑。 剑身很长,形式很古雅,绝没有用一点珠宝来装饰,和四面华丽的摆设显得有点不衬。 陈果果是一个聪敏的女孩,这些年的生活已经让她不但变得聪明,也变得敏感,她立刻意识到,这柄剑就是这地方主人信奉的神祇。 屋子里灯火辉煌,灯火是从许多盏形样奇巧的水晶灯中照射出来的。几上的金炉中散发出一阵阵芬芳扑鼻的香气,地下铺着很厚的地毡,花式如锦绣,一脚踩下去,就像踩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 陈果果虽然也生长在富贵人家,却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奢侈的地方。惊奇使得她几乎连恐惧都忘了。 旁厅脚步声略动,辛华荣的咳嗽声就在耳畔,可走出来的人却不是他,是辛夫人和辛天瑞。 辛天瑞的手被母亲攥着,他就像是被捧起来的明珠,在那双慈祥又温柔的手里。 陈果果的手被父亲攥着,她早已感觉不到左手的知觉,父亲的力量已经将她的手腕攥地发青,发黑。 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一对父女一对母子。 一个像是地上的碎玻璃,一个像是龙宫顶上的明珠。 辛夫人的脸上没有笑,阴沉着脸走到了正台上,将九岁大的辛天瑞一把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冷冷的看着厅中站着的陈德正,哼笑地将头撇到一旁,“怎么,陈大人还要来兴师问罪不成?”
陈德正的脸上已出现了笑容,“辛夫人言重了,此次前来,是带着小女来认错的。”
说着,陈德正毫不留情,一巴掌按在陈果果的脖子上,将她推在地上道,“道歉。”
陈果果险些趴在地上,双手硬撑着身体,低着头道,“对不起,辛大少爷,我不该打伤你。”
辛天瑞听到这句话,气得浑身颤抖,他在自己的母亲怀里折腾了起来,眼看就要哭出来。 辛夫人连忙抱住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瑞儿不怕,瑞儿不怕!”
辛天瑞挣脱开母亲的束缚跳在地上,指着陈果果的头说道,“我怕什么!我当然不怕她,可是娘你知道么?她错的根本不是打我!”
辛夫人皱着眉道,“那她错在哪儿了?”
辛天瑞叉着腰指着陈果果的头,“她错就错在不该在比武之中耍赖!”
辛夫人咋舌道,“我的乖儿子!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啊!天杀的陈丫头,我儿子是远近闻名的天才,怎么可能输在你的手下,你定然是使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你和你娘一样脏!”
陈果果的眼睛决绝了起来,闭上了眼睛,两个粉嫩的小拳头攥在地板上,她还是忍住了,“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辛夫人已经吼叫了起来,同时也看到陈果果的两只攥起的小拳头,“夫君啊,你来看看吧,你好心收留下来的人,要杀了我们母女啊!”
辛华荣这才从后方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身后,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身材十分肥胖,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袍,满脸的横肉,即便是脸上毫无表情,走路的时候,两个腮帮子的肉还在打颤。 陈德正看到此人的瞬间,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可是胖子只是单手一拂,陈德正便好好的站在了原地。 胖子并没有对二人说什么,安静的走向正厅中间的那把太师椅上,辛夫人和辛天瑞更是大气不敢出,连忙站起身,退在一旁。 辛华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陈兄,你我同僚几载,何苦如此呢?”
陈德正连忙作礼,“辛兄,是这丫头目无章法,坏了规矩,还请……还请赎罪。”
辛华荣只是笑了笑,摆手道,“天瑞。”
辛天瑞跑到了父亲的怀中,“爹!”
辛华荣道,“天瑞,比试之中对方可曾作假?”
辛天瑞当即道,“定然是作假,只不过孩儿看不出她用的是什么手段,此人卑鄙至极,否则以孩儿的本事,怎么可能输!”
辛华荣看向了胖子。 胖子点点头,“既然我来了,打算收这弟子,正好也看看他的实力如何。正巧有这一个丫头在此,不如就让二人再比试一次,若是出了什么阴狠手段,有悖我江湖道义,紫云山之威名,也好由我手除去,以免伤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和气。”
陈果果怔了怔。 她有些慌了。 辛华荣道,“郭大师英明,陈家丫头,你站起来,与我儿再比试一次!”
陈果果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陈德正似乎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辛华荣在做什么! 心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的念头。 辛华荣走到了郭大师的身侧,站在一旁道,“大师,可以开始了吗?”
郭大师缓缓道,“随时可以。”
陈果果双手作礼,刚刚鞠了一个躬,却被面前突然来的一脚踹了出去。 她整个身子向后瘫下,砸碎了椅子和桌子。 辛天瑞连礼都没有行,就已经打出了手。 陈果果嘴角已有了血迹,她强忍着从地上爬起身来,心中忐忑了起来。 我能不能还手? 我该不该还手? 他们说的比武,是不是真的在比武? 如果我还手,娘亲会不会被打,爹会不会没有面子? 辛天瑞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跑了过来,一拳冲向她的脸。 陈果果还在思考,拳风来的瞬间,下意识躲避,闪身的瞬间,手已换爪,扣向辛天瑞的胸膛! 但是…… 她还是收手了,这一掌无论如何辛天瑞都不可能接得住! 出手甚至可能会死! 她突然明白了那个郭大师口中的有悖江湖道义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收手…… 可收手就是挨打。 辛天瑞的拳虽打空,可是长臂化肘,一肘冲在了陈果果的下颚。 这一下,比父亲打得更疼。 陈果果倒在了地上。 正要鱼跃起身,不料辛天瑞此时已拿出了一把匕首,眼神狠辣之极! 他扑向了陈果果。 陈果果大惊失色,双手抓住他的手臂。 虽然遏制住对方一条手臂,可辛天瑞还有两只脚。 他的脚不断的踢着陈果果的腹部,大腿,腰。 一脚! 一脚! 一脚! 踢出了十几脚。 陈果果的血似要流干了,嘴里不住的吐血,眼睛已经瞪红了。 不能还手。 还手娘就要被打。 不能还手! 她知道,现在只需要轻轻转动对方的力量,这把匕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刺入了辛天瑞的胸膛。 但是她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看到了陈德正的目光。 那双目光已在告诉她,就算是死都不能还手! 陈果果已经没有了还手的力量,就在匕首几乎要刺入她身体的时候,厅堂上的声音传来了。 “就到此处吧。”
郭大师淡然的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此子不错,明日一早便跟着我回临邛城道院。”
辛华荣和辛夫人脸上顿时大喜,“多谢郭大师。”
辛天瑞冷冷一笑,收起了匕首,又在陈果果的胸口补了一拳。 这一拳,险些要了陈果果的命! 她整个人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目光最后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这一次,她在父亲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希望…… 可是,那真的是希望么? 上一次她看到这个目光的时候,自己的二伯一家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寒风轻略。 她被父亲抱起来了。 这是父亲第一次抱她。 这个怀抱好温暖。 一个古琴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好美,好好听。 不知是何人在弹。 陈果果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时没有习武,去学了琴,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她如果没有练武,就没有现在的坏脾气,娘亲就不用这么担心,或许每日抚琴,会让父亲和娘亲的心情好一些? 不行……父亲喜欢男孩子,她一定要比所有的男孩子更强,更厉害才能让父亲安心。 父亲跑的好快。 他似乎在喘气。 他在做什么? 陈德正已经跑出了院落,走到了郭大师的身后。 他找郭大师做什么? 陈果果只有一只眼睛还能勉强睁开,她看到了那张肉厚层叠的脸,脸上有七八个黑痣,还有十几颗麻子。 郭大师好丑,也好臭。 父亲要做什么呢? 陈德正已经跪在了地上,“郭大师。”
郭大师回过头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德正,缓缓道,“这可是陈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大礼啊。”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是脸上的笑容似乎很享受曾经陈国朝廷大官的大礼。 陈德正道,“还请郭大师将我的女儿带走,入临邛城道院。”
郭大师笑了笑,“为何。”
他的问题问的很好。 陈果果不想去什么临邛城道院,她只想跟着自己的母亲在一起。 陈德正道,“我的女儿绝对比那辛天瑞天赋更好,她自幼习武,跟随武道宗师习过三年,如今已有十境的实力,有望破九境。”
郭大师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何收辛天瑞么?”
陈德正怔了怔,“为……为何?”
郭大师道,“因为辛华荣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你有二十两银子么?”
陈德正没有,别说二十两银子,就是二两银子他也没有。 郭大师缓缓地回头,准备离开。 陈德正道,“这丫头,可以给大师做道奴!”
郭大师转过头来,脸上已有笑容,“此话当真?”
陈德正道,“我只求……大师能让我入临邛城!”
郭大师大喜道,“让我品品!”
陈德正毫不犹豫,撕碎了陈果果身上所有衣服。 这一次,陈果果哭了。 哭得很惨。 但是她只有眼泪流出来,身体却无法动弹。 她不知道什么是道奴,但是陈放哥哥曾经和她说过一句话。 这世上凡是要脱你衣服的人,你一定要打他,最好是往死里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若是打死了,来和你哥说,哥给你扛着。 哥……我现在该找谁给我扛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