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板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要睡一觉或是痛苦一番。 这豆腐羹味道确实鲜美,汤汁也很好喝。 但他的身体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应。 还是寒冷,特别的冷。 莲香已经走了。 陈放还在那里坐着。 孔老板问道,“杀人是错的么?”
陈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孔老板道,“那你觉得你错了么?”
陈放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孔老板笑道,“翠香,送陈放回去吧。”
翠香看着孔老板,“可是您……” 孔老板摇了摇头,“他已是我的朋友,这顿饭算是尽了全力,能不能好各安天命吧。”
翠香这才点头,“是,主人,我们回去吧。”
陈放道,“你先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翠香低着头,眼里尽是失落,丧气地退出了房间。 陈放走到了孔老板的身边,用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脉络上,脸上扬起了微笑。 孔老板死死地抓住陈放的手! 他已在出汗!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汗,但现在,汗已经在他的额头上。 现在他不能说话,更不能兴奋,也不能放声大笑,只能装作痛苦!装做自己身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因为他还要隐藏,这是他唯一的杀手锏,他的实力他的能力!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孔老板的眼睛是狂喜的眼睛,钢牙也被他咬碎,他一把抱住了陈放。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的体温,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手臂的温暖,拥抱的温柔! 陈放早已看了出来。 在解毒的时候,陈放将蛊虫放入了孔老板的身体,一部分原因是要奠定孔老板寒体的源头在哪儿,一部分愿意是要吃掉这些寒毒,以备不时之需。 而在方才,孔老板吃掉豆腐羹的时候,陈放就已经明白了孔老板在隐藏自己身体的变化,既然要隐藏,陈放自然会帮到底。 于是他利用给莲香演示土道三重决,让孔老板学会了如何利用气来控制体内的蛊虫散发寒气,最后在翠香探查他身体的时候,散发出了寒气。 骗过了翠香。 也骗过了所有人。 孔老板硬生生将自己的狂喜按在了心底,“你已猜到我在想什么?”
陈放道,“当然,你不想被田不胜控制,所以我在田不胜送来翠香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翠香是田不胜的人了,否则这种对你忠一不二的人,你怎么可能因为她一次错误,就将她推出去?”
他笑着继续道,“莲香若知道你恢复气力,一定会以这个消息为代价,出卖给你的敌人。”
孔老板沉声道,“从今日以后,你我便是朋友,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陈放淡然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洪书宁为什么想要杀你?”
孔老板平静笑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明日便可见分晓。我这个人并不是睚眦必报,但是报仇,绝不隔夜。”
…… 江千鹤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前摆着一大盘烧鹅。 这是他最近突然喜欢上的菜色,这种鹅是生前被灌了酒活活憋死的醉鹅,味道十分香嫩好吃。 傅开就在门外。 在城主吃饭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打扰。 但这一次竟是例外。 江千鹤将傅开叫了进来,“怎么样?”
傅开道,“和您想的一样,武含烟已经将他收做弟子了。”
江千鹤缓缓地出了一口气,“看来我可以休息很长时间了。”
傅开道,“梁谦那边呢?”
江千鹤道,“时间还未到三个月,不急。他气运之力想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临邛城那边怎么样?”
傅开道,“我查过了,陈德正一家住在郊外的一座宅院里,宅院的主人是曾经陈国的旧部,关外中郎辛华容,他家上下三十八口,现在只多了三口人。”
江千鹤道,“邪鸦呢?”
傅开道,“已经在周围了,布置了一名血十三煞,三名部下。”
江千鹤问道,“霜叶?”
傅开点头道,“是。”
江千鹤道,“看来老东西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傅开道,“跟着她的血十三煞是蛇和鸡,我们……” 江千鹤道,“弃了。”
弃了? 弃了的意思是…… 傅开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城主,霜叶我们培养了二十一年,若是现在……” 江千鹤道,“弃了。”
这一次,就是死令。 傅开沉声道,“是。”
他转身向外走去,可却被江千鹤叫住了。 “弃了就是弃了,不要有任何动作,等她回来就是。”
江千鹤已经拿起了醉鹅的一条腿。 傅开怔了怔,“她……不可能回得来了。”
江千鹤笑了笑,“我了解妞妞,她一定会支开陈放,做一件让整个紫云山内门都恍然醒悟的事情,而支开的原因也很简单,莫要忘了,步家也是和邪鸦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旦邪鸦的踪迹出现,他们一定会得到信息。”
傅开惊讶道,“您的意思……步家的人会去……不!是陈放会去临邛城?”
江千鹤道,“上紫云山第一轮会试的时候,他的命在霜叶手里。而这一次,霜叶的命在他的手里。你不许掺和,因为只要你出现,邪鸦的老头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霜叶杀了,而现在老头应该已经猜到陈放是个没用的人,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傅开这才明白道,“是……我知道了!”
江千鹤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老头子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我牵制霜叶的,是她二十一年来从来接触过的感情,她对陈放的感情,越往后越浓郁,越浓郁就越对我们有利。”
傅开道,“是。”
…… 陈果果四肢已经被牢牢地绑在背后的木棍上,四周一片漆黑。 她知道自己在哪儿。 在一个漆黑的箱子里,这个箱子在大人们的口中叫做棺材。 她没法动,嘴巴也发不出声音来,一张酸臭的布子将她整张嘴巴都塞满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活埋了。 陈果果是清醒的,恐惧总是能令任何人清醒,她察觉到抬棺材的人绝不止一个,因为棺材很平稳,走的也很快。 此时棺材旁白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稚嫩的声音。 “臭丫头,看你还敢不敢打我!我埋了你!”
说的话人陈果果认识,是父亲好友辛华容的儿子辛天瑞,曾经在陈国京城做官的时候,这个小男孩就经常跟着他的父亲来自己家中做客,后来辛天瑞被贬官,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了。 陈果果不理解,为什么他和自己比武,打输了之后还要把自己埋了。 此时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是一个十分强硬的声音,像是辛叔叔的声音。 辛天瑞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将手里的棺材一丢,陈果果被摔得七荤八素,几乎要昏迷了过去。 “爹……” “你大白天抬着一个棺材准备去哪儿?里面……里面有人么?”
“爹!是那个陈果果!她打我!”
“什么?”
棺材盖子被打开。 陈果果看到了刺眼的阳光,她皱起眉毛等了许久,这种灼烧感才消散了许多,睁开眼睛看到了辛华荣。 辛华荣看到陈果果的瞬间,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为何要做如此的事!”
他的手挥了起来,随后传来了哭嚎的声音。 陈果果此时却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耳畔的哭声。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娘亲的哭声,自从她们从陈国的大都市里跑出来之后,她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哭声。 “你为什么啊!陈德正!为什么啊!我跟了你这么些年,从不知道你竟是如此胆小怕事的人!我们寄人篱下也就算了,可现在……若不是姓辛的还有些人性,果果……果果今天就死了!”
“你哭什么哭!”
啪。 哭声停住了。 “老子不想好好过日子么?可是你看看,现在紫云山是什么样子?老子堂堂六品尚书诸司员外郎,竟然连临邛城都进不去!不寄人篱下怎么活?这死丫头还不知道讨好辛家的人,还要去与人比武!挨千刀的玩意,活该被人埋!”
“你说的是什么话!陈德正!我算是看错你了……你……你敢让果果死,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娘……” 陈果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了着虚弱的一声。 “果果!果果……果果你好点了么?果果……” 阿娘扑在了陈果果的身上,担忧的捧起了她的脸。 陈果果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抱住了自己的娘亲,眼神却对着陈德正说道,“爹,是果果不对,果果……明日好些了,就去和辛大少爷……赔礼道歉。”
阿娘已泣不成声,回头怒道,“陈德正!果果才八岁!你要逼死我们娘俩么?”
陈德正满脸臃肿,漆黑的眼圈包裹着那双已涣散的眼睛,喃喃道,“现在就去,死不了,就去。”
陈果果摸了摸阿娘的胳膊,低声道,“娘,你等等我,果果一会儿就回来。”
“不许去!”
阿娘抱住了陈果果大声道,“果果不能受委屈……果果不能被欺负……娘不能让你再受委屈了!”
陈德正冷冷道,“田素心!你家族早就已经绝了!当年我和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将你们姐妹二人同时娶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这家里再没有你田家以前的辉煌,少给我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屁话,这世道谁他娘的能不受委屈啊?谁他娘的不受委屈!”
说着,陈德正拉着田素心来,连打了七八个耳光。 陈果果跪在地上扯着陈德正的腿,“爹……别打了……别打了……” 田素心满嘴鲜血,倒在地上,一把拉过陈果果,将其护在怀中,颤声道,“我当初就不该和妹妹嫁给你……你为了这个京城的官儿,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陈七枫,逼迫我妹妹投井自杀,你还带走了放儿……最后还把放儿害死!你……你该死啊……陈德正!”
陈果果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娘……陈放哥哥死了?”
田素心抱紧了陈果果,想起自己说错了话,便再也不该多作声,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啜泣。 陈德正咬牙切齿道,“那是他们该死!生前我绝没有亏待他们,用他们的命来换我的官途,怎么说也是他们赚了!”
说到此处,看到地上的陈果果,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你他娘真是个孽畜,我当初怎么能生出一个女儿来!你们一老一小真是没有一点用!现在!跟我去道歉!”
陈果果硬吃了一巴掌,不哭不闹,捂着脸道,“好。”
田素心还要说话,陈果果立刻抱住了她,“娘,不要闹了,听爹爹话,女儿去道个歉,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田素心的心都要碎了,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远走,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一家人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在院墙里,不知何时,跳进来了一只白毛绒身的兔子。 兔子血红的眼睛,正瞪着从院里拉着陈果果走出去的陈德正。 那双眼睛,几乎要在一瞬间,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