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匆匆进了房间,最后入门的是那魁梧大汉。 身着黑服布衣的中年人信步走来,长脸黝黑,颧骨微高,像是一个乡下庄稼地里的插秧汉子,但身侧的配剑却让人觉得一身贵气。 “郑大人!”
中年人微笑着走上千揖道,“久仰久仰。”
郑年连忙将手里的瓜子皮刮到桌子上,抱拳还礼,“哦,您是……” “我是碎银谷俞乘风。”
他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从眼神之中也感觉到此人非常友好。 郑年有些疑惑,“碎银谷?”
“是的,郑大人为官忙碌,为生民立命,自然日理万机,没有听过我们这江湖帮会也是自然。”
俞乘风道。 “哦……”郑年点头,“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我要为手下之人的鲁莽向郑大人道歉,请郑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责怪。”
说着,俞乘风居然是深鞠了一躬。 郑年并没有什么表现,而是站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江湖门派找到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人不必疑虑,我为大人解惑。”
俞乘风摆出一个请的手势,二人便坐在了桌旁。 为郑年斟茶之后,他笑着说道,“早闻郑大人忧国忧民,在无头案之中便可看出,郑大人为民请命的意愿,和朝堂之上那些无耻之人大有不同。”
郑年面不改色,尽力从他的话语之中找到一些线索。 “我等虽然是一个江湖帮派,但是也心系百姓,如今朝纲被宦官掌权,周成帝昏庸无道,鱼肉百姓。各地百姓饥寒交迫,民不聊生。更是北方大旱三年,朝中无人问津,导致大量百姓枉死。”
说到此处,俞乘风面露难色,竟是目光绰约,有些泪花。 郑年看着他,不像是演戏,竟是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落败之感。 “可是京城之内,官官相护,根本无人去管百姓死活,大量的钱财在江南、京城之中,却尽是作用玩乐享受,竟是没有一文钱用到百姓的身上。”
郑年心中一揪,‘他好像在说我……可是这年头也没什么红十字会啊,捐钱也没地方捐。’ “郑大人,我们京城之内的兄弟已经观察您很久了,想要您加入我们碎银谷,共同对抗朝廷,推翻这昏庸无道的政权!”
“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郑年脱口而出。 “郑大人……这是何意?”
俞乘风愣了愣。 “没事没事……” 郑年摆手,“其实你看错人了,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更不是一个人会造反的人,这是个技术活儿,我不是搞技术的。”
这种浑水他才不会淌,自古造反这种行当的危险系数本来就非常高,而且没有什么保险。 “那大人为何将龚钰杀了?”
俞乘风微笑着问道。 这一次,他的笑已然没有了之前的亲和力,而是一股威胁的意味。 “我没有杀龚钰。”
郑年道。 俞乘风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看着下方京城的街道,“昨夜礼部尚书之子龚钰死在明春苑,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天罡府监卿大人隐瞒了真相,但是现在礼部和锦衣卫已经开始调查此事。”
“用不了多久,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因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龚钰昨夜想做什么。”
郑年喝了口茶,“你有没有想过,监卿为何要帮我?”
“你不是天罡府的人,郑大人不用诓我,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更深。”
俞乘风的笑容很自信。 ‘老子以为你是陈近南,结果你是宋江?’郑年略感恼怒,于是深吸了口气道,“你说你为民为国,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会加入,也不会和你做同样的事情。如果你想去揭露龚钰的事情,随便。”
俞乘风看着郑年,“你认为我不敢去。”
“你不是不敢去,而是不会去。”
“我不会去?”
“自然不会去,因为你的说法就已告诉我,你不会去。”
“我确实不会去。”
俞乘风叹息,坐在了椅子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这些草菅人命的人同流合污。”
“龚钰……罗秀……墨岸……”郑年闭着眼睛,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弹了几下,忽的笑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俞乘风一愣。 “我知道,你们那一夜在明春苑安排的人是谁了。”
郑年道。 俞乘风的手攥紧,脸上的青筋暴起。 “你们居然能够找到大周镇南王的女儿来反叛大周,确实有胆色。”
郑年拿起了瓜子。 “你!”
俞乘风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 “看来我猜对了。”
郑年淡淡道。 俞乘风看着郑年,“郑大人,这句话说出之前,你还是可以完好无损地从这里走出去,但是现在,没有可能了。”
郑年咧嘴道,“既然能派你来,说明碎银谷并不是很看重我,成败对于你们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我想走,你是拦不住我的。”
“可是……” “好了,我来说吧。”
门再次打开,黑纱灰衣的扶姬出现在了门口,对这里面的人招了招手,“你们出去吧。”
俞乘风低着头带着两个大汉走了出去。 扶姬取下面纱。 她确实很美,尽管脸上还有伤痕,依旧遮不住她的美。 缓步走到了正面的面前,先是笑了笑,将茶杯斟满,随后温柔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碎银谷么?”
“你直接说吧,我赶时间。”
郑年道。 “因为在百姓最为疾苦的时候,他们想要的就是一点碎银子。”
扶姬叹道,“无论是哪个官府,都有余粮,即便是大旱三年的北江,也有大量的余粮。但是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饿死,仍然要将粮食的价格调到一两银子。”
“一两碎银,要了多少人的命。”
扶姬道,“我亲眼见到北江之上的百姓,因为饿到极致,易子而食,烹煮粪便,互相残杀。”
“而他们的父母官,当地的官员,喝着三两一斤的酒,吃着一桌子五两的菜,玩着一两银子买来的女人。”
手里的瓜子掉在了地上,郑年没有去捡,目光看向窗外。 扶姬望着郑年,“那日我没有骗你,我本就是去杀龚钰的。”
“杀了他,北边的大旱能解决么?”
郑年问道。 “不能。”
扶姬道。 “但你还是要杀他。”
郑年道。 “是,他必须要死。”
“这就是我不会加入你们的理由。”
郑年道。 扶姬无奈地叹息,摇头道,“我们不会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杀任何一个人。”
“但是我会看着身边的人死,不是么?”
郑年问道,“如果那一日我便是你们的人,岂不是要我看着你死?”
这一次扶姬怔住了。 “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个皇权统治下残破的现状,也没有能力在夹缝中拯救无数难民,我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的人,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尽可能不让长安县的百姓枉死。”
郑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我只想过得简单一些,没空拯救世界。”
“你忍心看着他们……” “不忍心。”
郑年微笑着打断了她,“但是我没有能力。至少……现在没有。”
“可是你……” “我不能拿着善恶寺四十多条人命去赌,我赌不起。”
郑年再次打断了她。 扶姬沉默了。 每一个怀抱着梦想的人都值得尊重,郑年很尊重他们,也很像义无反顾的加入他们的行列去改变现状。 可这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事情,如果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就要做到一招致命,如果一步一步的蚕食会让自己付出巨大代价,他不会轻易去做。 善恶寺谁都能找到,他娘就在善恶寺里。 郑年站起身,恭敬作礼,随后开门。 一路走过长安县。 骡马行路,商贩叫卖,百姓忙碌。 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