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到底是算多久,也不知他所言的第一次见面,到底是在那万人对阵的战场前,还是烟雨袅袅的江南桥头。梦中,鼓声频起,千军对垒,狂风卷起了漫天的黄沙。她蒙了面,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小兵,随着姜淮晋登上了城墙。城墙下,便是大燕的军队。不会为何,第一眼看见大燕的军队,她心中就隐约对这个战局生出了几分担忧。先不说两军气势相差多少,就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她却并没有在大楚领兵的将军身上瞧见,可是对方却有。那个小小的少年郎,坐在马背之上。明明该是侍弄花草,闲赏风月的贵公子,却在战场之上指挥着千军万马。万人之中,一眼她便看见了他。也说不清,这算是缘还是孽。后来,她被遣送回临安,让聂先生替自己封锁了记忆,两军义和。这一切都似乎在按照正常的轨道走,可偏偏却在那次扬州桥头她瞧见陆子安后,一切都变了样。一切反复的交织着,纠缠着,又将她大半夜的给吓醒。她醒来的时候,南暄意也还未睡。他拿过了一旁的帕子,仔细的将她额间的汗水全部擦拭掉:“曦禾,你是又梦靥了吗?”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梦靥,还是她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那被血染红的皇宫,还有那个梦中才出现的黑衣少年玄阑,一幕幕的,全部涌上了心头。她只觉得有人好像将她的心紧紧地攥着,拼了命的想要从中摄取什么,疼得她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颜色雪白。南暄意虽然心疼,但他也明白,她想要恢复往日的记忆,这一步是必须跨出去的,我所需要的就是陪着她。他将人搂进了怀中:“别怕,你还有我了,曦禾。”
“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如今是玲珑。这个名儿,是南暄意取得。他将她救下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既然成了孤的人,那孤便给你赐个名儿吧。”
他说:“你声音清越,如残月华晻暖,远水响玲珑,不如你便叫玲珑吧。”
后来,她跟着他回了军营。军营之中是没有女子的,她是唯一的特例,所以她的住地方也是专门搭建的一个,就在南暄意的营帐边,一开始她只是作为一个侍女,跟在南暄意的身边伺候,直到后来,南暄意发现了她异于寻常女子,便将她当成暗卫给训练了。虽然是女子,可每次所学所练,却不比那些男子少。那个时候,在某一段的时间之中,她是感激南暄意的,可是越到后面,她就越不安。因为她不单单只是玲珑,只是南暄意身边那个无忧无虑的孤女,她是姜曦禾,是大楚的公主,她的肩上担负中大楚的荣辱盛衰。让她彻底下定决定是在某一次,大燕攻城略地成功之后,那些将领将满城的百姓绑来,映着正午时分,一刀一个,不一会儿,整座城便飘满了血。那是她族人的血。她如何能无动于衷。残阳如血。她站在大燕的城墙之上,遥望着另一边的城墙。天雾蒙蒙的,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巡楼的士兵在她的身后走来走去,铠甲相撞,发出砰砰砰的响声。已经许久不曾下雨了,尤其还是在严寒的天气,比起雨,雪更加常见。没在城墙上站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手脚冰凉的,恰时,天下飘起了小雪。一柄伞从她的头顶而过,阴影笼罩而下。她回身,跪拜而下:“玲珑见过太子。”
“你在看什么?”
南暄意走到了她的身边站定。“玲珑在看这个天下。”
她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殿下的江山,一定比如今更美。”
“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南暄意笑,却并没有在意,“如今天冷,你身子还没好全,就不要再外面吹风了,随孤一同回去吧。”
她顺从的跟在了南暄意的身后,回到了营帐。刚一进去,黏在衣裳上的雪便开始融化,然后微微润湿了衣裳,贴在了肌肤上,有些凉。她毫不在意的挥手弹了弹,挑了一个挨近火盆的位置坐了下来。火气一下子就蔓延上来,将身上那些寒气在瞬间驱逐了干净。楚承也从地形图前抬头:“已经绘制完了,还要多谢玲珑姑娘。”
“楚公子客气了。”
她眉眼含笑的看着楚承。“如今玲珑姑娘也算是学有所成,不如今夜的偷袭,便让玲珑姑娘随我们一起吧,也好多学一会儿东西,不至于以后太过被动。”
楚承也学着她的样子,随意在营帐中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将她的给了出去。她有些狐疑的看了楚承一样,不过心中却也能隐约猜出他在想什么。其实一开始,楚承是不赞同南暄意救她,就连送她进暗卫,也是百般阻扰,如今能这般大方的推荐她跟随他们一起,不是对她起了杀心,那也就是想要试探试探。毕竟战场之上,死上几个人是在稀疏平常不过的事。南暄意转头看了一眼:“你觉得如何?”
“玲珑也觉得楚公子言之有理,不如殿下便让玲珑去试试吧。”
她起身,对着南暄意福身。南暄意拿着笔,又在图纸上添上了几笔:“如此也好。”
半夜回来的时候,她立了头等功。南暄意特地让下人温了一壶酒,放在了营帐中等她。她不大能喝酒,而且还是怎么学都学不会的那种,所以对着南暄意的好意,也只能含笑拒绝。不过南暄意没有勉强她,而是让她随意的寻了一个地方坐下。营帐外,月华正好。南暄意没有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的,从未有过间断。倦意阵阵的袭上了心头,可南暄意不曾就寝,她身为他的侍女,又怎么可能抛下主子,自个跑去休息,所以只能耐着性子,看着他将这一壶的酒全部喝进了肚子里。末了,他的身上也已经染上了酒香味。微醺,却有些醉人。她不知南暄意是否醉了,不过她的的确确的事快醉了没错。她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强撑着眼睛看着似乎越来越清晰的南暄意。半响,他从怀中掏出一了一枚玉决,塞进了她的掌心:“我娶你吧。”
她被吓了一跳,连带着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可那时候她才十三,哪里懂得什么,一紧张率先想到的,就是直接跳起来,跑出了营帐。玉决还在她的掌心中握着,外面隐隐的传来了一个男子清越的笑声,混着夜风一同吹进了她的耳里还有心力。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南暄意的,可等发现之后,已是情根深种,再难自拔。翌日,一早她便揣着玉决去了南暄意的营帐。这时候他的帐子中只有他一人,正在研读着兵法,另外一只手边,全是他抄的心经。她从不知道一个浑身杀戮的人,竟然还会信这些。她记得以前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抄这些。他说:“夫妻于一体,我此生杀戮太重,惟愿以后这些经文,能为我的妻子减少几分罪孽。”
她不是不羡慕的,只是她没有这个资格去羡慕。就像此刻,她站在他的面前,却觉得他和她之间,隔着万水千山,根本迈不过那一步。南暄意抬了头:“你怎么来了?”
她从衣袖中,将昨天他塞给她的那个玉决拿出来,重新放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你的东西,昨晚被我不小心的拾了去。”
他没有接,只是身子往后一靠,嘴角边带上了几分薄凉:“你不会以为那几两酒,能让孤喝醉吧?”
“这是我自己送的,还是你捡的,需要孤在给你重演一遍吗?”
她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摇头;“玲珑只是一个孤女,担不得殿下的厚爱。”
“孤送人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要回的道理,你且收着吧。”
南暄意沉着眉眼挥手。“殿下这东西太过贵重,玲珑是万万收不得的。”
她磕头,然后起身就打算跑出去,却在出去的时候,倏然撞在了一个冷冰冰的铠甲上。额头被划出了一道红痕,有些疼。她捂着被撞到的那里,飞快的跑了出去,就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站在朝暮身边的楚承有些狐疑的挑眉:“你家的这个小侍女今儿是怎么了?这般莽撞?”
南暄意将兵书一搁:“你来做什么?”
“瞧瞧你啊!”
楚承走过去,“如今大雪封路,什么都坐不了,所以只能来找你唠嗑唠嗑了!”
楚承眼尖,刚一走近便瞧见了南暄意桌上的玉决,他惊呼一声:“哟,这不是太子爷您给您未来太子妃的信物吗?你向来宝贝的藏着,怎么如今就这般大大方方的放着任人观赏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在听下去,就跑回了自己的营帐之中。营帐孤清,冷气一点一点的从外面渗透进来,然后再帐子中蔓延开。可是越来,她就越清楚。清清楚楚的认识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算她此刻站在这里,就离他有几步之遥,可他们之间横着的,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渊。无人有这个粉身碎骨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