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的时候,姜曦禾才跌跌撞撞的回了白鹤院。她一头就扑进了汤池里。只听见扑腾一声,池水溅起了水花,将池沿边上全部扑湿。在水中浮沉了许久之后,她才哗啦的一声,从水中钻了出来,用手撑在池边。水一下子就顺着她的脸颊重新落进了池子中,带出了一圈圈的涟漪。秋风寒凉。一阵一阵的,透过枝叶而来。院子中栽种的桃花,已然全部落败,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叶,和青黄不接的叶子。那时候的她,虽然已经和驸马成婚,但依旧是完璧之身,自打新婚之夜,他家的那位表妹,寻死觅活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过她的院子半步。不过,她如今已经不关心了。她换了身常服,便带着玉欢兴致冲冲的去刨春日时,埋在桃花树下的酒坛子。她虽然沾不得酒,可这并不妨碍她,喜欢酿酒。特别是每年开春时,用桃花酿的酒,是她最欢喜的。她还记得她很早很早之前,就曾亲自埋下过一坛酒,那时候她想,等着以后,她及笄嫁人,便将那坛酒给挖出来,给她夫君喝,然后告诉他,这是她年幼时,亲手埋下的。新婚之夜的合卺酒。可到底……那坛酒她并没有送出去。如今也已成婚了两三个月,那坛酒她也不记得埋在了哪里。今日挖出来这坛,是她今年才酿的。可就算如此,酒香也算是醇厚了。她将酒挖出来,将坛子外清洗干净后,到了一壶出来,便递给了一旁的宫人:“你将这酒送进宫去,给父皇,就说这是我今年,为他酿的酒。”
宫人抱着酒坛领命而去。刹那屋子中空空如也,只剩面前的这一坛酒。酒香撩人。她忍不住,偷尝了小半坛。尔后便醉倒了床榻上,就算如此,她也有些模糊的记忆,有个男子闯进了她的屋子,在后面的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了。她失了身。而且还不知道那个男子,到底是谁。这事发生后,她没有声张,而是暗中寻着那个人,然后让人去给她抓了一些药。后来这件事,不知为何,她的父皇便知道了,她父皇便接着她府中招揽侍卫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护卫。他就是玄阑。其实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好。自打那件事后,她就一直很反感有男子靠近她,甚至在她的面前说话。是直到后面,有一次刺客夜袭公主府,将她困于闺房之中,四周燃起了火,是他不顾一切的冲进来,将她救了出去。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右手臂上,有条被火烧伤的疤痕,不过往后她用了多少药,那伤一直都没有消退。许是因为这次,她才开始试着慢慢的接纳他,靠近他。但是那夜之后,她再也没有酿过酒,也不许府中其他人酿酒。后来有一次,她从宫中回来,身后是跟着无数的宫人,那些都是父皇赐给她的玩物,她让人一一的搬进库房。她在这里享乐,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奢华,而同住在公主府的另外两人,日子却过得十分艰辛。因为他一意孤行将他的表妹接进公主府,恼的不止是她一人,就连他自个亲人,也是看不上他当时的做派的,于是扬言,如果不会芸娘断绝关系,那么她们便不会在钱财上提供任何一分帮助。那时,他也是年少轻狂的性子,为了芸娘,竟然真的挺了下来,每月就靠着驸马的那些俸禄着穷苦的小日子,芸娘也是咬牙坚持着。虽然芸娘来她的跟前上过眼药,可却让她给打了出去。这公主府,是她的,她想如何,还轮不到一个下人来指点。她能收留她,已经是极大地忍让。她可不会拿着自己的钱,去帮她的驸马养着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那日她得了赏赐之后,特地在赏赐中,选了一块玉色极好的玉佩,准备送给玄阑。可就在她去找他的时候,路过了一处竹林。里面有阵阵酒香传来。她心想,那酒香是她最为熟悉的桃花酿,是她酿的。可是……经此一事后,她便再未酿过一坛。她好奇的走进了竹林中。只见竹海无边,那个男子倚着竹子站着,明明只是寻常的姿容,可在那一瞬,却恍如珠玉琳琅,风姿特秀。她愣了半响,才走了过去。那人见着她过来,笑着将手中的酒坛往前一递:“殿下,要喝一口吗?”
“这桃花酿可是难得好东西,属下觉得这酒至少埋了五年。”
她看着酒坛子,上面还有她当时,缀着璎珞,她看着玄阑,微微的眯起了眼,纠正道:“九年。”
“九年?”
玄阑掂了掂手中的酒坛子,“殿下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这是本宫亲手酿的。”
她道,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竟然就让你这般给糟蹋了。”
玄阑笑:“这酒酿来不就是给人喝的吗?”
”“属下也会酿酒,不如待来年春日,属下亲手为殿下酿一坛,算是赔罪,可好?”
她记不得了自己当时答应了什么。可她终究也没有等到来年春日,那人用桃花给她酿上一坛桃花酿。玄阑哄着她喝了一口。埋了九年的酒,果然和只埋了三四个月的不同。她喝醉了伏在了玄阑的肩头。“酒量真差,看来以后不能给你喝酒了。”
说着,玄阑便将她背了起来,将她送回了屋子去。她蹭着他的耳垂,终是忍不住说了句:“玄阑,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哪有?”
玄阑轻笑,“殿下,就快到院子了。”
“你今儿喝的那酒……其实是我……”她睁了眼,看着他的侧颜,还有脸和后颈子一处地方,瞳孔微缩,随即了然轻笑,“那是我酿给我未来夫婿的。”
“我还等着用那坛子酒,当我和他的合卺酒了。”
“没想到,竟然被你给偷喝了。”
“你就说说,这坛酒,你可赔得起?”
“赔不起。”
玄阑道,“可我可以将我整个人都赔给你。”
“曦禾。”
他喊着她的名字,“我陪你一直到暮年白头,好不好?”
她伏在他的肩头,轻轻地答了一句:“好。”
当姜曦禾睁眼,周遭的一片昏沉。只有远处有一簇微弱的烛火,在夜风中,跳动着。她僵硬的转头,就看见了伏在了她床榻边上的婉儿,她伸手将人摇醒:“婉儿,这里凉,你去榻上睡。”
婉儿懵懵懂懂的睁眼,当她看见了姜曦禾醒了之后,顿时兴奋地连瞌睡都没了。她一下就扑了上去,双手扒拉在床边:“太子妃,你终于醒了。”
姜曦禾看着她,双眸低垂:“我记得我明明是在汤池啊。”
“是啊,您晕过去了,吓了奴婢好大的一跳了。”
婉儿咕噜着爬起来,“奴婢去给你倒些茶水润润喉。”
姜曦禾僵硬的躺在床榻上:“我昏睡了多久?”
“已经一天一夜了。”
婉儿将人扶起来后,把茶水递了过去,“太子妃,你最近的身子好像很差。”
“这不过才几日的光景,您都昏过去好几次了,太子妃您在这样下去,奴婢怕……”说道最后,婉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哗啦啦的就流了出来。“不是有太医一直给我调着身子吗?”
姜曦禾喝完之后,将茶盏,塞进了她的手中,“我想再睡会儿。”
她说着,看着婉儿担忧的目光后,随即柔柔一笑:“我没事的。”
“我答应过殿下,要等他回来的,他还要陪我在赏一次莲荷了。”
姜曦禾的目光,一下子就越过了婉儿,看向了半敞开的窗子,可是庭院空空,什么都没有。婉儿替她将被褥拉好:“太子妃想睡就在睡会儿,现在里天亮还早着了。”
“婉儿。”
姜曦禾一下子就拉住了她的手,“如果天亮我还未醒,你不用慌张,我只是累了,想要多睡一会儿。”
婉儿点头。姜曦禾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便又再次睡了过去。当一层一层的雾气散去,烛火昏黄中,恍惚间她又来到了书房中的那个内室。只是当时陈设清雅简单,远没有她几日前看见的那般精致。她是被南暄意给强行带到这里的。家国已灭,而今的她,也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刚一来此,她便生了一场大病,缠绵了好几个月的病榻,可是那人却好像没有半分恼怒,一直细心地找人照顾她,每日不管多忙,都会来这里看她。她病重的时候,他就睡在屋子里的榻上,她稍微好一些,他便会厚着脸皮挤上床榻来。抱着她,圈着她。他对她,温柔细心,照顾周到。当初他留下她,她可以想成是因为浅浅的请求,可如今他的这般行事,不得不让她重新开始考虑,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他这般做,又有何用意?后面,她稍微好了一些,便想着和他好好生生的谈上一谈。大楚已经不在了,她不想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再有任何的闪失。可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那句话,惹怒了南暄意,当夜,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他的呼吸和他的蛮横,都让她记忆犹新。他竟然就是那人……那个夺了她完璧之身的混蛋!她大怒之下,将藏在枕下的匕首一把抽出,朝他的喉咙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