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却冷如雪山,怎能不让人好奇?
“一言难尽。”老王头听到叶云的问话,叹了一声,外面的雨下得有些急,他的声音却还是不变,依然那样沙哑低沉,“之前我也纳闷,为什么这孩子会这样的桀骜不羁、冷眼看人,问她,她也闭口不言。直到有一次,蔡局长来接她回家,我听他讲起来,才知道因由。这孩子命苦,4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妈,而且是亲眼目睹她妈被歹徒枪击身亡,一生的阴影,就这样打上了烙印,难以磨灭啊。”
“怎么回事?”
叶云望着蔡徽羽蹲在地上出神看雨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心酸,很苦楚。
这样痛彻心扉的经历,即便是大人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裘满仓,你听说过么?”老王头问道。
“没有。”叶云老实答道,这个陌生名字闻所未闻。
“原来的住建局局长,现在的国土局局长,无数房产商阿谀奉承的大老爷。”老王头语带轻蔑,讲述着任何一个宁州人都熟稔于心的风云人物,缓缓道,“三年前,裘满仓还在住建局的时候,有人匿名举报他贪污受贿。反贪局迅速成立了专案小组,由徽羽的妈妈——反贪局副局长黄菊亲自挂帅,但调查进程开展得相当缓慢,太多阻力了。裘满仓的人脉很广,住建局内部本来就是他的地盘,谁敢开口说话?其他的一些部门,像国土、环保、建管中心这些与住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单位,早就接到封口令了。但黄局不畏权贵,依然逆风前行,通过调查裘满仓的秘书,成功拿到了一份账本,使得一潭死水的案件峰回路转。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黄局不幸遇难,在一个周末陪徽羽去商场买画夹时,被一名枪手当场杀害。”
“公安局没有动裘满仓?”
叶云惊讶道,细眯着眼睛,眼神深沉到接近空白。
“枪手逃离现场后,就被撞死了,死无对证,怎么动?”老王头唉声叹气,无头案难断。
“那个画夹,就是徽羽怀里那个吧?”叶云望着正伸出小手接着雨水的蔡徽羽,无比怜惜。
“嗯,所以她才会拼命护着。”老王头双手轻轻摩砂着老藤椅,也将视线投向了蔡徽羽。
“亲历过死亡的人,总会在心里装上一层纱窗,过滤掉外界的一些东西。”叶云叹声道。
老王头皱了皱稀疏发白的眉毛,转头望了眼他,没有说话,又挪开了视线。 许子衿从警卫室里端来了两杯热茶,冒着白汽,刚想招呼他们趁热暖暖身子,却忽然发现他们的表情有些严肃,不知这一老一少在谈论些什么话题,心里纳闷,却终究没有问出来。聪明的女人,经常体现在恰当的时刻做恰当的事情,同样,也体现在恰当的时刻不做不恰当的事。她把茶水放下来后,就走到蔡徽羽身边,拿着一条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她的头发,而蔡徽羽的眼神也在那一刻瞬间柔和起来。 叶云端起茶,抿了一口,有点涩,但过后,满口余甘,这样的茶虽然不贵,却难得。 老王头却只闻不尝,靠在老藤椅上,远眺着天空飘落的雨水,这样观雨,已经六十年了。 不知不觉,叶云饮了大半,却忽然睁大眸子,凝视着蔡徽羽,似乎想通了一件事:“枪手是她引来的?”“嗯。”
老王头轻轻点头,依然观雨,“枪手乔装成一个小丑,小孩子自然喜欢,怨不得她。”
叶云一阵唏嘘,上天对这个小女孩太不公平,有些烦忧地将剩下那半杯热茶一倾而空。 一单再平常不过的贪污案件,却害死了一个母亲,同时也将贻害一个小孩的一生,悲哉。 “小羽!”
一把浑厚的男人声音在寂静的名臣巷响起。
“爸爸!”蹲在地上的蔡徽羽突然大叫了一声,许子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冲进了雨帘。
雨中,一把黑伞快步走来,踏着深深浅浅的积水,步履匆匆,看得出来,来人有些急促。 “蔡局来了。”老王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对于蔡克己的身影,他早就熟悉。
叶云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远远注视着来人,对这个宁州公安系统二把手很感兴趣。 蔡徽羽小跑着过去,刚刚擦干的身子又一次湿透了,可她却不在乎,在雨中撒丫子跑得欢。蔡克己见自己女儿淋雨,自然心痛,又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跟前,一把抱起。倔强到未流一滴眼泪的徽羽终于忍不住趴在爸爸宽厚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爸爸能让她这样尽情地释放自己内心的情感了。 蔡克己一边安慰着自己女儿,一边询问她事由,徽羽哭着断断续续地讲明原委。 原来那几个小毛孩是附近十二中的初二学生,平时就吊儿郎当的,无心向学,今天突然心血来潮,想进去刻木观玩耍。老王头尽忠尽职,死活不同意,四人十分恼火,正好碰见来此作画写生的蔡徽羽,便将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到了她身上,老王头出言阻止,也被打了。 说了好久,徽羽指了指不远处的叶云,啜泣道:“爸爸,就是那位哥哥救了我和王爷爷。”蔡克己闻言,微微眯起眼望过来,眼神锐利,正是一位好猎手所应具备的,然后走过来。 叶云也在打量着他,大约四十来岁,高大挺拔,一脸正气,两道剑眉更显威严,很英武。 本来今天蔡克己很忙,上午在市里参加完一个政府工作会议后,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赶去古城区处理拆迁冲突的事情,没想到在路上突然接到老王头的电话,说小羽被打了,就立刻向局长邱祭祖请示,掉转车头就赶过来了。 “谢谢你,小伙子。”
蔡克己微笑道,眼神的锋芒尽敛,平和安详,没有一点局长架子。
“举手之劳而已。”叶云微笑道,没有娇柔做作,没有故意谦虚。
“‘举手之劳’这四个字说来轻巧,做起来难,前提是,你得肯举这只手。很多人就是懒得举这只手,尤其是在利益与自己关切不大的情况下,往往会选择袖手旁观,你很不错。”蔡克己笑着说道,右手抱着蔡徽羽,左手倒拎着伞,雨水顺着伞柄不断流下地。
天底下无论哪个父亲,都会对曾救过自己孩子的人青睐有加,这是一种父爱的间接表现。 叶云笑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干净空灵,不曾落过一粒尘埃,虚怀若谷道:“很喜欢孟子的一句名言:‘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力所能及的事,我在所不辞;力超所及,只能望而兴叹了。”“有意思。”
蔡克己大笑道,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坦诚相待,“我叫蔡克己,交个朋友?”
“叶云,落叶的叶,白云的云。”
叶云伸出手去握了握,对于这个人民警察也是敬重有加。
两个实诚人相见恨晚,虽然蔡克己公务缠身,但遇到一个对眼的年轻人,着实不易。尤其是这个年轻人的谈吐非凡,气质钟灵毓秀,让他很好奇,便放放手头的工作,跟叶云拉天扯地地闲聊了起来。而老王头则依旧坐到大门口的藤椅上,乐呵呵地看着雨水飘落,静静听着两人聊天,没有出声搭话。他一辈子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平常总是不起眼,乐天知命,只是在望向叶云时,他的眼神才会凝起一抹复杂之色。 而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蔡徽羽并没有因为自己爸爸对叶云的欣赏而转变态度,依然对他爱理不理,从蔡克己身上下来,走过去跟天使姐姐许子衿打成一片。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孩,撑着伞站在池塘边,正为水里的黑色小点到底是小鱼,还是蝌蚪而争得不可开交。 片刻后,叶云觉得不好干扰到蔡克己的正常工作,便与许子衿先一步离开。 蔡徽羽恋恋不舍地与许子衿挥手再见,小眼睛不禁红了,三年来第一次为外人而流泪。 而她的爸爸,蔡克己,却在望着叶云渐行渐远的身影,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 —————— 名臣巷的一个分支小巷,青苔斑斑,少有人行。 有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小毛孩凑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东邪,你说那个男人花钱让我们去打他女儿,是不是有病?”刚才第一个逃跑的南帝讷讷问道。
“你傻啊,没见过电视上演的吗?这叫抛砖引玉,懂不?”东邪甩手给了他一个大板栗。
其他三个人茫然地摇着头。 “那个男人,你们不认识?”东邪气恼道。
其他三个人还是茫然地摇着头。 东邪气绝,怒骂道:“叫你们几个别只顾着打王者,平时也要看一下新闻,了解天下大事,你们却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我告诉你们,那个男人可大有来头,公安局的副局长啊!你想想,他一个堂堂的副局长,想认识一个人,那还不容易?为什么要利用我们呢?那就代表他想认识的这个人很不简单,不是随便糊弄一下就能搞定的,懂不?”“哇,东邪,你好厉害,这些都知道?”
被打的那个满脸青春痘的西毒惊叹崇拜道。
东邪得意一笑,卖弄道:“那算什么?再复杂的事情我也能捋清楚,这叫头脑,懂不?”西毒点点头,感慨道:“那局长也忒狠了点,自己的女儿也舍得这样打,虎毒还不食子呢。”
“啪!”
西毒还没说完,又挨了东邪一个板栗,委屈地撇着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没文化真可怕,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懂不?”
东子仗势欺人道。
“不懂。”西毒捂着脑袋说道。
“唉,代沟害死人,我实在是跟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聊不到一块去。”东邪百感交集道。
那个一直没出过声的北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嬉笑道:“其实,这些都是那个副局长告诉他的,当时那个副局长派人来找东邪的时候,东邪也是一头雾水,而且还瑟瑟缩缩,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是来抓他的。然后人家副局长就告诉他,想认识一个人,让我们来配合演这场戏。”说谎说得不好,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这个谎更说出不久,就被当场戳穿。 东邪老脸一红,猛地踢了一脚,火冒三丈道:“北丐,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其余三个人捧着腹,哈哈大笑而起。 半晌,西毒催促道:“东邪,你快点把钱分了,我要赶着去买限量版的韩雪签名T恤。”
东邪又甩给了他一个板栗,骂了句:“没出息的家伙。”
嘴上不饶人,可他还是个好老大,掏出刚才那个副局长给的一叠百元大钞,一张张分摊。 “什么人!”
忽然,东邪眼神一凛,高声呼道。
其余三人脸色大变,慌慌然,连忙转身望过去,却发现小巷空无一人,安静如常。 西毒再三观察了一阵,见还是没有任何异状,不解问道:“你见到谁了,这么大反应?”“没见到谁啊。”
东邪一脸无辜道。
“……”三人无语地看着他。 “没见到谁,你干嘛这么神经兮兮的?”西毒撇撇嘴道。
东邪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白眼,又是习惯性地给了他一个板栗,骂骂咧咧道:“你傻啊,你没见过电视上演的吗?凡是坏人在分赃的时候,都会从天而降几个主角来破坏的,我这叫未雨绸缪,让你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懂不?”“……” 几个人分好了脏,便各奔东西。 意外的人并不总是在意外的时间出现,但无论如何,终究还是会出现,就像日出一样。 须臾,在小巷的深处,走出一个人。 此人没有撑伞,眼神阴狠寒冷,右眉毛处那道浅浅的剑伤尤为碍眼。 雨水落在他脸上,像是落在了绸缎上一般,没有停留分秒便迅速地滑落。 他望着四人离去的方向,冰冷的双唇骇然勾勒出一道浅到无法看清的弧线,然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