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唯一正·版(1 / 1)

叶云归起来后,小羊已经做好了晚饭。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没吃太多东西,怕吃得太饱不好活动。  待用过晚饭后,岑默取来了两套夜行衣,自己换上了一套,另一套给了叶云归。  “你哪儿来的这东西?”

叶云归不解道。  “殿下不会以为,这皇陵里没有踏雪的人吧?”

岑默道。  叶云归闻言一惊,登时有些语塞。  他从前只从李兆那里得知,这皇陵里遍布他各个兄弟的眼线,却没想到竟是连踏雪的人都有。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不算奇怪。  岑默既然接了来给他下毒的差事,安排人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他从前便不怎么琢磨这些事儿,所以没往这处想。  “皇陵里既然有你们的人,你不早说,省得我去找寇家兄弟了。”

叶云归道。  “我也是在替殿下办事,怎么还遭埋怨了。”

岑默笑道。  叶云归没穿过夜行衣,动作比较慢。  岑默穿好了衣服,便过来帮忙。  “好像有些大了。”

叶云归道。  “你身量比我小,又这么瘦,穿我的衣服不大才怪呢。”

岑默帮他把衣服穿好,又仔细系好腰带。  叶云归目光落岑默身上,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夜行衣乃是窄袖的武服样式,穿着很贴身,没有任何繁杂的装饰。岑默身形挺拔,被这衣服一衬,尽显英武之气。  叶云归心中暗道,这人做刺客确实合适,整日穿着这身倒是养眼。  “一会儿不能提灯,皇陵里可能会有些黑,你怕吗?”

岑默问他。  “我……一会儿需要我单独行动吗?”

叶云归问他。  “你要是不想自己待着,可以跟着我。”

“那我还是跟着你吧。”

叶云归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袖。  岑默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叶云归便出了小院。  如今已近三月底,月色并不算好,外头黑乎乎的一片。  但岑默身上独有的刺客气质,莫名给叶云归带来了不少安全感,所以他倒也不觉得害怕。  “会不会被巡逻的守卫发现?”

叶云归跟在岑默后头小声问道。  “皇陵的守卫都是定时的,你只要掌握他们巡逻的路线和规律,哪怕在这里溜达一夜也不可能被发现。”

“你对他们的路线很熟吗?”

叶云归问。  “没事经常过来溜达,慢慢也就熟了。”

叶云归闻言朝满月道:“岑默半夜是不是经常偷跑出来?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只是出来走走,既没有动用武力,也没有逃跑。根据我们之前设定的要求,只要他做的事情不危及到你,便不需要加以干涉。】  叶云归一想也是,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很意外,岑默在他睡着之后,究竟做过多少事情。  “我没有看过你们皇族谒陵,今晚你带我从头到尾走一遍。”

岑默道。  “从父皇他们进了皇陵开始吗?”

叶云归问。  “嗯。”

岑默点了点头。  叶云归住着的小院在皇陵的西北角,而大夏朝的皇陵是朝南背北,因此入口在正南方向。这就意味着,两人要趁夜穿过几乎整座皇陵。  但叶云归并不发愁,甚至还挺兴奋的。  他自幼在宫里长大,没怎么体会过孩童的快乐,像这样半夜偷偷摸摸跑出来的事情对他来说很是新奇。  岑默走在前头,便见叶云归跟在他后头躲躲藏藏,一惊一乍的,那模样像极了坊间和小伙伴们做游戏的少年。  “小心。”

岑默忽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环过他的腰腹,将人直接抱起来躲到了一颗大树后头。  叶云归吓了一跳,乖乖躲在岑默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不过他等了半晌,也没发觉有任何异样。  他等得着急,又不敢出声,便拉过岑默的手在他手心写字问道:“怎么了?”

岑默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没事,配合你一下,假装快被人发现了。”

叶云归:……  这人怎么这么无聊?  被岑默捉弄了一遭,叶云归也没怎么生气,只是变得沉默了许多。  “不高兴了?”

岑默问他。  “也不是……我从小到大,从来没人陪我这么玩过。”

别的皇子或许还有机会在年幼时玩那么几年,可他不同。  他自幼就是皇室的颜面,一言一行都被要求得妥妥帖帖,不得有丝毫逾矩。  现在想起来,叶云归觉得自己前半生过得就像一只被扯着线的木偶一般。  “喜欢这么玩儿?”

岑默问他。  “还好吧,都多大的人了。”

叶云归失笑。  岑默伸手拉住他手腕,开口道:“跟我来。”

叶云归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跟在了他后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岑默四处看了看,选了一座石像,示意叶云归爬上去。  叶云归抬头一看,这石像有点高,又无处借力,他根本上不去。  岑默见他这副模样,笑道:“差点忘了,你连自己挖的坑都上不去。”

他话音一落,便握住叶云归的腰,将人骤然托了起来。叶云归吓了一跳,忙伸手抱住石像的脑袋,而后一翻身坐了上去。  “我拉你上来。”

叶云归伸出一只手给他。  “你拉不动我。”

岑默后退两步,借力一蹬便上去了。  这座石像虽然不算特别高大,但叶云归坐在上头时,却觉得视野都开阔了不少。  可惜如今是晚上,看到的东西都不怎么清晰,黑乎乎的。  “能说话吗?”

叶云归小声问岑默。  岑默甚少见他这副乖顺模样,只觉心里软乎乎的,于是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可以小声说话。”

“其实,皇陵里你早就摸清了吧?”

叶云归问他。  “差不多吧。”

岑默道:“今天跟着你去见寇家那兄弟,是想借机看看你舅舅留给你的人如何。”

“那你觉得他们如何?”

叶云归问。  “还行吧。你舅舅带过兵,留给你的人自然差不了。”

叶云归闻言又问:“是吗?好在哪里,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我记得你说过,你舅舅在守卫里给你留了二十来人。皇陵共有四支巡逻中队,每队二十人,八支小队,每队六人。他们这二十多个人,已知有一支满员的小队,共有六人,剩下的十几个人,分布在四支中队和七支小队中,且每支队伍都至少有一个人。”

岑默道:“这么跟你说吧,你这几个兄弟虽然都在皇陵中安插了人手,但绝对没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止他们,就连踏雪,也只在两支中队和三支小队中安插了人手,比你舅舅的人一半都不如。”

叶云归点了点头,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厉害的。”

“不止如此,他们特意设置的那支六人小队,才是点睛之笔。全员自己人,这就意味着你若是想在皇陵里做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很容易配合。”

岑默又道,“今日我看他们来时气喘吁吁,走的时候也步履匆匆,这说明他们刻意将单独见你的时间都压缩了。这样他们巡逻一圈回去,时间上不会出现纰漏,可见很谨慎。”

“这一点倒是我没想到的。”

叶云归道。  “前头的你都想到了,故意在这儿消遣我呢?”

岑默在他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以示惩罚。  叶云归只觉耳尖微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其实他不是消遣岑默,而是想看看对方在这方面的能力。  他想着,将来自己回了京,若是岑默依旧愿意留在他身边,可以招揽对方做个门客。但这些打算他并没有告诉对方,一来说这话为时过早,二来他并不知对方的心思。  说不定岑默还是喜欢留在踏雪呢。  “你带我爬上来是为了看星星吗?”

叶云归问他。  “你不是说没人带你玩儿吗?今晚我带你玩点有意思的。”

岑默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便见一队人擎着火把正在朝这边走。  “这是夜里巡逻的中队。”

叶云归小声道:“咱们快走吧。”

“放心吧,他们看不到咱们。”

岑默将他往石像上一压,叮嘱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不要抬头,也不要下来,知道吗?”

叶云归闻言忙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去帮你逗他们一逗。”

岑默说着便跳下了石像。  “岑默……别走!你别走!”

叶云归趴在石像上着急道。  岑默闻言一怔,倒是把叶云归怕黑这事儿忘了。  “我不走,我就在下边等着。”

岑默说罢将自己的衣角递给他,“你抓着。”

叶云归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而后老老实实趴在石像上看着那队守卫越走越近。  然而片刻后,那队守卫的队形忽然一乱。  随即,队伍里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什么人?”

有人怒喝道。  话音一落,便有人擎着火把追向了某个方向,队伍登时乱成了一片。  叶云归看得十分紧张,小声道:“怎么回事啊?是踏雪的人吗?”

岑默没有回答,但叶云归正看得入迷,也没多想。  便见那队人跟没头苍蝇似的擎着火把晃了一阵子,然后听到了几声猫叫,随后便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路上。  “哪儿来的野猫,晦气!”

有人骂道。  “如今春天,野猫可不得多出来活动活动吗?”

有人笑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骂着脏话,或开着玩笑,就那么走远了。  “他们巡逻这么儿戏吗?就这么走了?”

叶云归小声道。  他话音一落,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这时却见岑默走到石像下头,朝他伸出双手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你……”叶云归低头看着一眼自己手里攥着的衣角,这才发觉那只是一方巾帕,下头被岑默帮了一块砖头。对方方才忙着去逗守卫,又怕叶云归自己待着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  “怕你害怕,哄哄你。”

岑默笑道。  叶云归将攥着的那截巾帕一扔,转身顺着石像慢慢滑了下来。  岑默将巾帕收起来放好,又偷偷看了一眼叶云归的神色。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这人似乎不大高兴。  “我当年刚学做刺客那会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半夜躲在街道旁的屋顶上,逗那些巡逻的士兵。把他们逗得乱成一团之后,再学猫让他们放松警惕。”

岑默道:“好多年没这么玩儿过了。”

“刚才的猫叫是你叫的?”

叶云归忍不住问道。  “学得像吗?”

岑默道。  “还行吧。”

叶云归噗嗤一笑,问他:“那你从前捉弄人的时候,被抓到过吗?”

“失手过几次,被巡防营的人追得满街跑,后来就只能换着地方逗。但如果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曾经捉弄过的人,也会被识破。”

岑默道。  叶云归听他说从前的经历,只觉得十分有趣。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神道的起点。  自这里出发,沿着神道这里拾级而上,走到尽头是一处高台,谒陵时众人需在那处行礼,而后再继续向前,后头还有奠酒等仪程。  “每年清明、中秋等大祭之日,仪程都比较繁琐,所以父皇大多时候不愿亲自来,会指派皇子带着一些大臣来谒陵。只有先皇的忌日,他比较上心,几乎每次都是亲自来。”

叶云归道:“今年朝中没有储君,他应该会带着所有的皇子一起来。”

岑默点了点头,而后和叶云归并肩顺着神道向上行去。  “将来等你做了皇帝,可别像你父皇一样。你们这种有身份的人,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让人摸到行事的规律,若有有人想行刺,以皇陵这样的守卫水平,你父皇只怕……”  后头的话岑默没有说,但叶云归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刺客杀人,一般有两种常见的方法。第一种比较直接,找到人就出手,不用计较别的。这种法子比较适合用来刺杀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或者是江湖中人。”

岑默朝叶云归道:“另一种则比较谨慎,需要提前踩点,摸清各处细节,力求一击毙命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这种法子针对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因为身份比较高,一旦刺杀不成功,容易引起警觉,增加再次出手的难度。”

“接到这种差事的时候,哪怕是很有把握的事情,我们也会依着习惯重新踩点,确保万无一失。你大哥当初找我对你动手,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怕找了不专业的人万一失手,引起了你的警觉。”

只是叶云齐没想到,叶云归是个死过一次的人。  “二殿下,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岑默问他。  “嗯,记住了。行事越是循规蹈矩,越容易被暗算。”

“反正你做了皇帝之后,每年去京郊干农活,每次先皇忌日来谒陵这样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做。之所以没出事,只能算你爹命大。”

岑默道。  叶云归闻言失笑,心道父皇要是知道岑默在这里教他做皇帝,定然要被气个够呛。  “这里是祭台?”

两人行到神道尽头的高台时,岑默问道。  “不算是祭台,这只是行礼的地方。祭台还在前头呢。”

叶云归道。  岑默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而后便跃上了高台。  他朝叶云归伸出一只手,将对方也拉了上来。  “不去前头看看了吗?”

叶云归问。  “神道两旁视野开阔,且停留的时间少,皇陵的守卫最有可能被安排在这些地方。行过礼之后再往前,停留的时间都比较长,看守的估计都是禁军的人。”

岑默道。  叶云归点了点头,“所以在这里动手?”

“嗯,殿下觉得可好?”

岑默问他。  “你说好便好,我信你。”

叶云归走到高台中央,盘腿席地而坐。  岑默见状便走到了他一旁挨着他坐下。  “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么大个人,为什么会怕黑呢?”

岑默问。  叶云归想了想,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到……我自己瞎了。”

岑默闻言一怔,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你知道那种不见天日的感觉吗?眼前永远是黑乎乎的,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有时候迎着光,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眼前晃,但就是看不到……”  “日子久了,会对声音变得很敏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有时候会突然忘了自己是个瞎子,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叶云归说起上一世的经历,语气倒是很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是这些话落在岑默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毕竟,他只差那么一步,就把叶云归弄瞎了。  “从那以后就有点怕黑了。”

叶云归道。  “那……梦里你最后,怎么样了?”

岑默问。  “梦里的我……最后被人治好了。”

叶云归道。  岑默闻言不知怎么的,竟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他不知道,叶云归这话是在骗他。  上一世的叶云归,没有得到任何转机,死得十分凄惨。  “殿下,你百年之后,也会被葬在这里吧?”

岑默问他。  “或许吧,西陵的景色还是挺好的,我住久了也熟悉这里。”

叶云归笑道。  岑默叹了口气,“岑某就不知能葬在何处了。”

叶云归闻言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来岑默孑然一身。  “你若是死在我前头,我可以让人帮你办丧事,你自己挑个风水宝地便是。”

叶云归道。  “我看这里就不错,殿下要是有心,就让人挖个坑把我偷偷葬在皇陵里。我这一生无亲无故,死后只怕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葬在皇陵里,沾沾你们皇族的供奉,我在底下也不至于过得太清苦。”

叶云归一笑,道:“行啊,我屋里那个坑,就给你留着吧,反正本来也是给你挖的。”

岑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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