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话到一半,就在林松的注视下咽了下去。 林松微笑道:“别怪我把难听话说前面,我姐姐,可受不得丁点委屈。”
陈朝庭干笑了两声,气氛一时凝固下来。 林松知道。 陈朝庭和黛玉素未谋面,在此事之前,他们彼此甚至连大宥城中有对方这号人都不知道。 自己的话,相当失礼。 但林松不介意失礼,和陈朝庭相对而坐,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的意思。 陈耀想打圆场,但陈耀行事不圆滑,也不会打什么圆场。 讪讪的笑了几声,正要开口,林松又说道: “陈兄我是第一次见,但景焕兄却不是。观景焕兄,林某少不得对贵府多有提防,虽说是家父有意,但我……” “林兄之意,在下明白。但是林兄,耀儿虽然年幼荒唐,却是家中怜他年幼体弱,多疼了些,年轻不知事所至。何况他也是知错能改,自墨石山回来至今,已经痛改前非。”
陈朝庭说到这里,让陈耀起身,笑道: “你看他,那还有当初的轻浮。”
林松看都不看一眼,只向陈朝庭道: “改与不改,是他的事。自然与我无关,倒是陈兄是否真如传闻中一般,还未可知……” 说着,倨傲的仰起头,用鼻孔对着陈朝庭。 陈朝庭愣住了。 陈耀却是一见就恼了,不受控制的向林松吼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论门第高低,谁配不上谁呢?你!”
陈耀见林松这般轻视自己亲哥,很不能冲上前活撕了林松。 却又被陈朝庭拦住。 陈朝庭也是第一回被人这般对待,却仍维持着君子风范,温言道: “林兄,时候不早,我们二位就不多留了。”
说罢,强压着陈耀一起行了平辈礼,转身去了。 这次见面,也不欢而散。 林松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等他们出了门,才招手唤来多福。说: “人都安排好了吧。”
“爷放心。”
多福很是自信的点头,说: “都安排的妥妥的,只是这般行事,他们肯定说不出好话。这不是……” 林松摇摇头,没多说。 只在心中说: “若是寻常,谁不能伪装出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但动了气,或是气急了,本性是什么,就容易显露了。”
想到这里。 林松笑道: “孙绍祖,你还记得吗?”
“孙绍祖我可知道。”
多福顿时来了兴致,连声道: “当初他以为咱们林家人少,桦大爷就是堂族,有文乡侯府做靠,也一定不一般。就和桦大爷极好。后来见桦大爷在咱们家只是待遇好,实则是个不成器的,只分给他几处田庄几个铺子,好让他过活。他还和桦大爷不错,后来爷猜怎么着?”
“他怎么,我倒是不清楚。”
林松笑着和多福出去。 听多福说: “梅大奶奶觉得咱家虽好,但桦大爷总不能在亲戚家住一辈子,虽是本家,到底是堂亲。就劝桦大爷搬出去,桦大爷觉得在咱们家住的好好的,吃穿用度一应靡费,一概不出,不想走。又争不过梅大奶奶,只好去问老爷的口风,不想老爷支持他在城内安家立业。他就去找那孙绍祖诉苦,孙绍祖一听,三五日就把和他的关系撇清了。”
林松一愣,旋即笑道:“撇清的这么快,也不怕旁人提防。”
“可不是。”
多福笑道: “我能知道,还是桦大爷喝了酒,亲口说的。不过说起来,还不止这一桩事,孙绍祖娶的是谁,爷知道吧。”
“知道,原本想娶迎二姐姐。贾妃失宠的消息一出来,他就做出一副被拒绝多次,终于放弃的嘴脸,转而求取锦乡伯之女。我记得,他去年五月就成亲了。”
林松想到这里,又说:“我都忘了,他娶了别人。”
“别人?”
多福愣了一下,却很快就说: “去年他们夫妻好着呢,今年锦乡伯和冯家、紫檀堡的事牵连上,一家子遭了殃。我私底下听人说,锦乡伯家的庶女,原来不少人说她命好。上个月不过劝了他一句。正是年节的时候,就挨了两耳光,又打骂一顿,撵到下房去。如今被说成疯婆子,被关在柴房里,整日嚎哭不休,都说她就在这几日了。”
林松停下脚,看向多福。 多福重重的点头,说: “是真的,孙家的下人私底下说的。他那夫人,虽然称不上花容月貌,也是中上之姿。虽然是庶出,却也温柔娴雅,颇为知书识礼。如今被关在小柴房里,木板封了门窗,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娘家又犯了事,是死是活都在他手里。说是这几日孙绍祖已经下令不许送饭,可真就是这几日!”
“畜生。”
林松一阵恶寒,想了一阵,向多福耳语道: “若是此事你确定无误,让咱家的门客,写折子参孙绍祖戕害发妻,其行非人!”
“这行吗?”
多福忍不住说: “她娘家犯了事。”
“这就像一层窗户纸,有人捅和没人捅是两回事。她娘家再犯事,却和已故的锦乡伯无关,她是已故锦乡伯的孙女,他孙绍祖明媒正娶的发妻。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林松摇摇头,想了一阵,又补充道: “我就是防着像孙绍祖这样的人,才这样试陈朝庭。孙绍祖如此恶行,若为真……” “天底下爱女儿的人不把他活刮了以示天下,才见鬼。”
多福很自然的接下这话,又说: “不说别人,他一定犯到老爷手里了。”
“爷说的对,别人不知道,但老爷一定第一个不能饶他!”
多福连连点头。 又说: “若我将来有女儿,像他那样的人不死绝,我就是死了也比不上眼!”
林松笑着给了他一指头,笑道: “还没成家,就想自己有女儿了?”
“那不是想。”
多福臭屁的说道:“我是跟着爷的人,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到?回头生个女儿,和禄儿一样好看!”
“和禄儿?”
林松玩味的笑了起来。 多福的脸瞬间僵住了,顿时扭捏了起来,扭捏了一阵才说: “爷,还没定下呢,成不成,还不一定。我爹还打算下个月再告诉爷。”
林松笑了两声,没再说。 此处离文乡侯府不远,没走多久,林松就过了府门。 一直装作行人,在路上慢慢走的林家人,也随之离去。 当天晚上。 林松就得了信儿。 这信儿有和没有,却没什么区别。 今天的事,陈朝庭完全没有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一如既往的做平常的事,林松的话,全抛之脑后了一样。 林松得知后,反复问了多福两遍,都是这个结果。 忍不住说: “这消息,当真没错。”
“没错。”
多福说: “我买通的人多,的确都是相差不多的回复。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说陈朝庭回去后劝了陈耀半晌,回去的路上,对着竹林反复叹了几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松嘴角在抽搐,挥手让多福下去了。 正要将此事想一想。 忽然杏缕来说:“紫鹃姐姐来了。”
林松眉头皱了皱,又恐黛玉有事,赶忙说: “让她进来。”
紫鹃果然进来,一进来就规规矩矩的纳福,双手举了请帖来。说: “这是宝姑娘给的,递到姑娘那里。却是找爷的,姑娘不好定夺,让我交给爷。”
“这话我可不信。”
林松摇摇头,说道: “这点子事,姑娘心里明镜似的。有什么你说清楚,别打什么弯弯绕绕。”
紫鹃默了片刻,说: “爷多心了,没有别的事。只是姑娘才得了一律,见这是来找爷的,便让我直接送到爷这里,再没别的。”
林松仍然摇头。 却没多说什么,直接让紫鹃回去。 自己拿着这信看了一遍。 宝钗在里面,将薛家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包括薛蟠曾经为香菱打死人冯渊的事,以及薛家曾经做的恶事。 但这些事,明显有简略的地方。 比如…… 林松看着这些事情,低声道: “泼天的富贵,不是从薛蟠时起,而是上一辈,上上一辈积攒而来。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怎么就陈年旧案不过两件?一双手干干净净,哪里来的百万家资?哪里守得住这百万家资?”
香菱听见,笑道: “爷,该歇下了。”
林松便把书信丢到一旁的火盆里焚了,笑着把手伸给香菱。 香菱用沾了温水的帕子,细致的给林松擦脸擦手。 一夜过后。 大宥城的天忽地暖了起来。 林松一早起来,还觉得有些热。 这边还热着。 那边有人送了消息来,说陈朝庭下了帖子,说是半个月后,请他在原先定下的茶楼相见。 林松看了,沉默了一阵,将此事应下。 想去寻见林如海。 却不想林如海昨晚虽然归家,天天不亮就上朝去了,至今未归,想来是有事忙碌。 林松只得作罢。 正想再论别的,突然有人来报,说: “贤德妃贾娘娘薨了,方才宫里传了信儿,加封贤德妃娘娘为良妃,称作贤德良妃,葬在妃陵西!”
林松闻言,沉默了一阵,说: “此事不是小事,但你急什么?”
下人一怔。 林松让多福杏缕拿了些赏他,便让他退下了。 等他退下,才向走过来的香菱说: “老太太病着,贾妃娘娘薨了的事情,断不会在荣国府传开。你去告诉太太和姑娘,让她们斟酌着封礼。”
“是。”
香菱赶忙去了。 杏缕不懂这些事,也不多言。 林松也不多说,就这么坐了一阵。这边正想着,不多时又来了雷经武。 原来是铁路的路线已经定下。 他来问林松何时开始制作车头,又说: “小林大人,铁轨、车头、车厢的图纸。都被禁苑一个名为墨丘的人给改了。下官不大通这些图纸,但下官看来,他改动之后,许多精妙的地方,粗笨了许多。只怕火车头建造好了,速度达不到小林大人的预期。”
林松闻言,默了一阵,问: “会慢多少,墨丘可说了?”
“至少三成。”
雷经武慎重的竖起了三根手指。 却不料林松点头说道: “三成,到也不算多。毕竟我的那个图纸,完全照着制作,许多地方不见得能做出来。只降三成,我看也不算多。只要做出来的火车头足够稳,也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 林松又说:“我记得紫檀堡里有新的工艺,他们研究了不曾?”
“研究了,的确比咱们的好。若非墨丘研究出来,这三成至少还要加两成。”
雷经武叹了口气,说: “墨丘看了小林大人您画的火车图纸,激动的整宿整宿的不眠不休,终于研究出门道来。他降车头上的东西挪到了船上,说是要以此,做出日行千里的大船来。”
“有想法是好事,有余力支持,就让他做去。”
林松哈哈一笑,道: “研究出来好,我就把现成的东西到手里,却研究不出来。要知道,山外海外,天地大的很,没有坚船利炮,谁敢说将来。”
雷经武觉得林松话里有话。 却又不好细问。 就这么。 这边正说着。 又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一进来就跪倒在地上,反手指着外面,说: “荣、荣!”
“荣什么?叫你把规矩全忘光了。多福,给他一杯茶让他顺顺气。”
林松说着,又向雷经武说: “让你见怪了。”
雷经武忙起身笑说道:“不想小林大人遇到急事,是我今日来的不巧。改日,改日我请小林大人吃酒!”
说着,就拱手拜别。 和杜魏年的态度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林松送他出门,回去时,跪在地上的下人忙说道: “方才荣国府的老太太,不知怎么,就听说政老爷将要革职,琏二爷和紫檀堡的事有关的事。这还未完,忽又得知贾妃娘娘薨了,她就、她就……殁了。”
说着,就倒在地上不住的哭了起来。 林松这才注意到,这人身上穿的不是林家仆人的衣裳,而是荣国府下人的衣裳。 一时间。 林松眉毛眼睛都变了。 正巧看见香菱转回来,连忙让香菱服侍他换一身素白衣裳。又赶忙向杏缕说: “还站着,快去院里告诉姑娘。老太太殁了,报丧的已经上门。我们都要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