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府太守府中 且说程太守自得知董平掳掠了梁山马匹一事,便担忧梁山军哪日前来打城,碍于董平是他城中倚仗,这才并未直言。今见董平灰溜溜败回城中,再按耐不住性子,口里不由抱怨: “董将军纵然英雄,毕竟只一寡将,如何偏要招惹梁山。须知咱东平府守备比之济州尚且不如,更别说与汴京相比也。纵是汴京城怎样?不是依旧教宋江那厮打破了城子?险些捉了当今官家。”
董平本就是一副火爆脾气,吃了高冲汉大亏,正忿忿不平,一见程太守这般说他,哪里肯忍?当即直言回呛道: “太守相公休长他人志气,灭了自个的威风。济州怎地?汴京又怎地?若是教俺董平守城,怎会轻易失却了城子?”
程太守闻言,心中暗恨,无奈指望他救回失陷爱子,只得强自忍着赔话道: “董将军息怒,下官只是心系一城百姓,恐难抵挡贼军,一时情急,这才失言,还望将军勿怪。”
董平哼了一声,难掩满面不屑。程太守仔细瞧他,他那脸上都写着字呢: 说甚么心系百姓,无非是怕继爱子之后,自个与闺女也落在强贼手里罢了。 …… 且说当日董平辞别了程太守,自回家中,怏怏不乐。分付家人准备酒菜,独个吃些解烦。 才吃一半,忽有小校入来禀报: “梁山军打了汶上县,现许多百姓逃入东平府来。”
董平不以为意:“只要东平府无事,量一小县,拿了又如何?”
仍自顾吃酒。 又吃一回,正值微醺之际,忽见门子入来禀报: “门外四人,说有要事求见将军。”
董平微抬醉眼,愈想愈气,登时叱道:“甚么人也敢随便见本将了么?端的欺人太甚,给老爷都打二十军棍,哄了出去。”
门子领命,翻身便走,才跨过门槛,只听董平叫住: “回来。”
门子唯唯诺诺,复入门来。 董平问道:“你可问过这四个人都是甚么来处了么?”
门子道:“问过了,他们只说是东面来的客人。”
董平略微沉思:那汶上县才教梁山打下,便有许多百姓入来城中。这伙人又自称是东面来的,莫非是梁山上人?只是梁山人来我家中与我厮见,所为何故? 董平思量半晌,料个三五分道理,乃分付门子教他四个且在廊下等候,接着又命几个小校准备了柴火,寻一大鼎置于门前,里面烧得满鼎滚油;又在大堂隔断两壁藏匿了三十名刀斧手,这才复命门子引人入来相见。 不一时,四个人由门子引着,先入了大门,又过仪门,径直入院,迤逦及到堂前,只见一口偌大油鼎立在那里,里面热油翻滚。 领头的白面书生看了一回,身子不住颤抖,心里不由打鼓,一旁窈窕女子瞧在眼里,默默牵起他手,只觉手心里湿湿的,都是汗水。 女子低声道:“陆哥哥休怕,纵是要死,玉尘与你一道。”
说话的非是旁个,正是梁山上两个女中大才之一的“小月英”姜玉尘。另外三人,分别是“刀笔将作”陆远,“浪子”燕青,以及“黑旋风”李逵。 陆远闻言,回头瞧了瞧身边的姜玉尘,把她手攥得紧了,再不觉惧怕,昂首阔步,一齐入到堂中。 燕青却低声对李逵道:“李大哥一会儿可不得出声,看那口鼎了么?说差半个字,早把你炸得熟了。”
李逵虽不惧怕,因来时早对刘备打了保票,要听燕青的话,因此只嘿嘿一笑,微微点头,果不出声。 四个人都入堂中,董平一身便服,模样极是风流,亲自迎上前来,抱拳拱手、满面堆笑道: “不知几位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陆远略施一礼,也从容笑道:“董将军日理万机,得闲接见我等,已是我等福分,何来恕罪一说。”
陆远难得说些奉承言语,可把董平说得很是舒服,便教四个都坐,又分付家人煎茶上来。 众人都坐定了,陆远笑道: “实不相瞒,我等并非寻常百姓,实则都是梁山泊上的好汉,今日特入城中,便是为了要与将军一见。”
董平也笑道: “本将早已料到,只是要请几位慎言,若是教董某投诚之类言语……” 他话到一半,把手一指门外油鼎,继续道: “看那口油鼎了么?某素不知活人油烹,是甚么模样,正好借几位之身躯,一睹为快。”
四个望那油鼎看去,心中所想,却不相同。 李逵正要站起,一旁燕青急忙按住了他右面小臂,李逵转头看去,燕青正使眼色。李逵这才强按捺住了,忍着没有发作。 陆远原本胆小,但只要回头瞧着姜玉尘时,见她一个柔弱女子,竟是一脸得从容模样,便不由大受鼓舞,也不再惧怕。只见陆远笑道: “将军之祸不远矣!但恐那口油鼎,不能油烹我等,将欲自烹也!”
众人闻言,面上无不变色,董平蹙眉道: “你这厮休出狂言诈我,我执掌一城兵马,只要坚守不出,量你梁山军猛将再多,能奈我何?”
陆远闻言,摇头笑道: “将军此言差错有二,其一,将军为一寡将,只要宋公明四面围定了东平府,你城中早晚粮尽,届时将军纵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其二,那程太守如今仰仗将军,欲使将军救出爱子,这才甘心唯将军之言是从,倘或将军久不能胜,他岂会仍似这时信任将军?到时不用宋公明破城,程太守恐自献城池并将军头颅,一并来换爱子性命。”
董平闻言,不由俺吃一惊,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此前他虽吃闷酒,只恨程太守态度不似以往,却未曾望这里思量,今听陆远一说,想起那厮脾性,不敢保不如此行事。 董平正默然无语,只见陆远继续道: “将军是个聪明之人,须识时务。难道不晓得当今天子昏聩,宠信奸佞、构陷忠良,朝廷多少大贤,受蔡京、高俅等辈之苦久矣,天下有志之士,多遭埋没。似将军这般英雄,也只做个都监罢了。 而宋公明却是不同,其弘毅宽厚、知人待士,闻名四海,有天下明主之姿。 眼下梁山形势,非但已占据山东半壁,麾下更有五十万精锐之师,军中猛将,何止千员?童贯、高俅之流,举全国之兵讨伐,无一遭不是惨败。 最紧要的,军将中出身低微的,如林冲、关胜等人,今都为左膀右臂,向后皆是肱骨。若将军愿意归降,小人以项上人头担保,宋公明哥哥必将重用于你,绝强似在这里整日受一干文人鸟气。”
陆远一番话说罢,何止董平,便是一旁燕青、李逵、姜玉尘三个,也不由听得热血上涌,心潮澎湃,心中不住叫好。 然董平犹豫再三,却始终惦记一人,因此打不定主意。陆远早便瞧出,手捻长髯笑道: “我闻将军爱慕太守之女已久,屡屡使人提亲,太守只是不肯,因而来此之前,已向公明哥哥说明。今公明哥哥答允,若将军献出城来,非但教将军坐把交椅,更愿意为你两个做媒,就山上共结连理。”
董平见说,面上先是一红,接着却“扑通”跪倒,顿首谢道:“不是先生之言,董平险些误了大事,既公明哥哥竟肯这般相待,董平自当报效,愿为内应。”
陆远大喜,急忙扶起董平来。 只见董平一把揪住陆远衣袖,惊得陆远一时魂不附体,却又道出这样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