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武松才一钻入床底,却见里面早蹲着一人:戴一顶深棕色葛布头巾,身着一领深棕色葛布短衫,上笼一件棉布背心;下面围一条布手巾。生得细眼长眉,紫唇白面,下颌上一撮稀疏胡须。 正做着一个噤声的手势。 武松一把扣住那人手上脉门,那人登时痛得呲牙咧嘴,片时口吐白沫,连连摆手,却不曾喊叫出声。武松低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此埋伏?”
那人挣扎道:“你且放手。”
这时三个人都听得屋内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武松便松了手,同时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却听屋中来人嚷道:“你这死龟婆,胆敢诓骗俺?如烟房里哪有旁人?”
老鸨颤声道:“女儿,到底如何是好?”
如烟笑道:“不打紧的。”
那人复嚷道:“还不给俺出去?”
老鸨应了声“是”,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掩好,老鸨便好似退出如烟房中。鲁智深、武松见状,动身便要钻出,不想方才那人一把拦住武松问道: “二位好汉莫不是要害贺太守性命么?”
武松登时转头,瞪着他道:“是又如何,你待怎的?”
那人“嘘”了一声,接着才压低了声音,备细告诉了二人自个来历。 原来此人姓田,单名一个所字。祖贯东京汴梁人氏,家中开张一间香药铺。因他嗅觉灵敏,极善辨别香材、自幼调得一手好香薰,是以满汴京都称他作“香中龙准”。(龙准指帝王鼻子,亦指汉高祖的鼻子。) 田所为人仗义、最好结交好汉,在东京时如常敬仰林冲,林娘子每每采买香薰香材,只到他的铺中。田所本分文不取,林娘子却每以不再光顾相要挟,田所这才妥协。 向后林冲遭高俅陷害,家破人亡,林娘子父女不知所踪,田所得知此事,便一心替林冲夫妇报仇。一次趁高衙内夜宿青楼,他欲以手调“眠花香”迷之,不想迷倒自个,次日醒来,早走了高衙内,恐事发,逃走出东京。 听闻林冲在梁山落草,本欲投靠,奈何不识方向,走在了华州,路上盘缠用尽,见人吃霸王餐,便入“章台金屋”有样学样,却被金屋老鸨火家如烟等痛打,使留在楼里做龟公还债。 与如烟相识日久,近日恰好晓得百姓饱受贺太守遗害之苦,便有心除之,今夜正使出新调的“春睡浓”,不想鲁智深、武松忽至,堵在床下。 鲁智深、武松晓得他是这般仗义的好汉,不由各自敬佩,便就床下都见了礼。田所喜道:“不想竟是梁山上的好汉,小人真个三生有幸,两位哥哥如若不弃,小人愿在梁山为一小卒。”
武松笑道:“你这手段,若为小卒,岂不是大材小用。”
三个都笑。武松又道:“你这香多久见效?为何俺们两个无事?”
田所道: “说来惭愧,自东京算计高衙内失手,小弟便日夜钻研出一种新香,唤作‘春睡浓’。此香若单独闻之,只觉香沁肺腑,教人如梦似幻,却不至昏迷。”
“然一旦闻过此香,再嗅女子身上香味,便要神志错乱、目眩神迷,片时晕倒。”
鲁智深惊讶道:“世上惊有这般奇香。”
田所嘿嘿一笑:“此乃是小弟平生得意之作,其中神来之笔,便是在“春睡浓”香中加入女子香汗调香,是以才有这般神效。”
鲁智深、武松对视一眼:这厮怎的似个采花大盗? 正说间,却见床下帘子蓦地教人掀起,三个人都吓一跳。齐齐看去,竟是如烟。鲁智深、武松一见如烟,急忙捂住口鼻,深恐自个也中他迷香放倒。 如烟娇嗔道:“那厮倒也,还不出来?你两个汉子何故这般遮掩,本姑娘很臭么?”
三个人相继钻将出来,田所笑道:“二位好汉恐教如烟迷倒,是以如此。”
如烟笑骂:“就你这厮油腔滑调,这两位却是谁人?现如今怎的打算?”
田所乃先引见了鲁智深、武松与如烟认识,接着才正色回答如烟方才疑问:“不如杀了此贼,我等皆跳窗逃走。”
鲁智深拦阻道:“现下还不成,俺们还有一个兄弟,失陷在华州牢城。”
田所皱眉道:“这可难了。”
武松问道:“你这香可教他昏睡多久?”
田所腆着胸脯道:“起码可睡足两个时辰。”
武松道:“恁地我与师兄两个前去劫牢,你二人若见我两个时辰尚未归来,便杀了此贼,自行逃走。”
田所抬头看着武松,沉吟片时,忽地拍手喜道:“哥哥少待,小弟有一妙计,可以救那好汉出来。”
武松闻言喜道:“是何妙计?”
田所道:“只须如此如此……” 半个时辰后…… 如烟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贺太守披头散发、垂着首醉醺醺撞将出来,有两个小厮接着,下楼出了门外,直入轿中。 贺太守嚷道:“且去牢城营里,本官有公事要办。”
轿外一个虞候斗胆问道:“太守相公吃醉了,这般时辰……” 贺太守当即打断:“你是太守,本官是太守?”
那虞候唬得魂不附体,虽是腹内诸多疑惑,却哪里敢问?只得分付来在华州牢城营里。及到牢城,当值的小牢子唬得傻了:从没见过太守深夜到此,管营、差拨也早都睡了。 定了定神,急忙赶来近前唱喏。太守道:“把那‘九纹虫’提将出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小牢子哪敢不听?急忙把史进提将出来。 史进一见贺太守,恨得咬碎钢牙:“狗官,害民贼,史进但有一口气在,亦要生啖汝肉。”
措不及防,一口老痰吐在贺太守乱发上。把贺太守恨的一对拳头咯咯作响。 两旁虞候、小卒子都大惊,各把捍棒、水火棍举起要打。 贺太守一举手,道声:“且慢。”
众人纷纷投来疑惑目光,皆不解其意。贺太守一面擦了擦头上老痰,一面道:“与本官两柄尖刀,本官要亲自教训教训这厮。”
两旁小卒子一乐:这才是俺们太守做派。 一个虞候则谏道:“相公……何必亲自动手?”
贺太守转头怒目而视,隔着乱发的双眼却难掩不尽杀气,那虞候再不敢作声,急忙递来两柄腰刀。 贺太守接刀在手,乃先令两个虞候按住了史进大枷,以防他闪身躲过,接着迈开细步踅在史进背后,口中骂道:“史大郎,明年今日,便是你这厮祭日。”
史进骂道:“狗太守,要杀便杀,哼一声不是好汉。”
贺太守也不废话,觑着史进头上较亲,劈头便是一刀。 但听得“咔咔”几声—— 骨碌碌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