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鲁智深、武松两个商议既定,当夜便早早歇息。 次日一早,起个四更,吃得腹饱,鲁智深扮作一个员外,武松扮作员外的打行,只带了包裹、朴刀、些许银两,便下少华山奔华州城来。 及到城前,远远的见那半空里好一座西岳华山: 八面嵯峨,四围险峻。浩荡青冥遮日月,微茫紫气盖乾坤。绝壁平光,五千仞高峰究竟多少鸟兽;孤云直下,万万年古迹到底几个神仙。 鲁智深指着远处华山对武松道:“此便是西岳华山,传说每年山巅都有许多闲人论剑。”
武松啧啧称奇:“不愧西岳之名,端的险峻。”
两个人入来城中,路旁借问华州府衙门所在,路人指道:“只过州桥,投东便是。”
鲁智深、武松两个便过州桥。只见桥上行人都道:“二位官人且躲一躲,太守相公过来!”
鲁智深对武松道:“洒家正要寻他,不想自个送上门来,不如就当处打杀了这厮。”
武松低声道:“师兄不可造次,你瞧他那暖轿。”
鲁智深闻言伸头张去:贺太守头踏一对对摆将过来。后面是他的暖轿,轿窗两边各有十个虞候簇拥着,人人手执鞭枪铁链,守护两边。 鲁智深道:“这许多人护着,确是不好打那撮鸟。若打不着,倒吃他笑了!”
武松道:“正是,我等可盯他几日,瞧他都去何处,再做打算不迟。”
鲁智深道:“好。”
两个人便远远跟着那轿子,瞧他都望何处着落。 书说简短,鲁智深、武松两个盯了贺太守多日,见他前面两日如常只在华州府衙里办公,偶而外出“体察”民情,却也是前呼后拥,带着好大一簇差役。鲁智深每每急要动手,都教武松拦住。 直到第三日晚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教这两个窥见贺太守行迹破绽:却见府衙后门里相继出来许多虞候、两个小厮,虽也带着兵刃,然皆穿常服,且人数比之白日时,少了许多。 鲁智深、武松隐在角落里,不由对视一眼,心中都道:机会来也。 依旧悄悄跟去。随着贺太守一行赶了半晌,来到一处所在。鲁智深、武松远远看去,那座楼前张灯结彩,客人盈门,好生热闹: 两层殿顶之下,斗拱如鳞,灯光映照之间,朱墙碧瓦。第一层殿顶下一块蓝底匾额,金漆写就“章台金屋”四个大字。第二层殿顶下则有一块玄底匾额,金字镶成“天上人间”。门前玉柱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 “落月清樽,饮尽千秋逸兴。”
下联是“怜花瘦笔,著成几世多情。”
却是一座偌大青楼。 原来这贺太守家中虽有娇妻美妾,却每隔三五日,便要微服私访,偷偷到华州府勾栏瓦肆里召妓。 列位须知:赵宋自仁宗后,法律明令禁止官员宿娼。是以便是贺太守这等一州的高官,每每要行这般勾当,也须得低调行事。 当下鲁智深、武松瞧着贺太守入了楼内,便有一簇女子莺莺燕燕的围将上来,众星捧月般将贺太守拢在中间,一徐娘半老的女子浓妆艳抹、满面陪笑、极自然的挽住贺太守手臂,笑吟吟道: “哎呦,这不是贺大官人么,快里面请……俺家姑娘早等您多时矣。”
“你好吗龟婆?”
贺太守一脸坏笑。 那老鸨却是故作嗔怒,一只手轻轻地打了下贺太守的胸膛。 “哎呦贺大官人好坏,人家有名字不叫,叫人家龟婆。”
随着贺太守走入楼里,随身护卫的虞候大多便都留在了门外,仅有两个小厮一前一后跟定了太守伺候。鲁智深、武松对视一眼,嘴角都不由微微扬起,两人同时醒悟:便是这般时候,最好下手。 次日晚间,武松、鲁智深两个复来此间,武松独自入楼打探,晓得贺太守在这“章台金屋”中有个相好,唤作“如烟”,如常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来相会。 向后武松出了青楼,便径直归在客店,与鲁智深定下这样一番计谋。 …… 两日后,是夜乌云遮月,章台街上凉风袭袭。 申时一过,鲁智深、武松便来在“章台金屋”布置。两个才一进门,早有老鸨笑吟吟扑到鲁智深怀里,娇声道:“哎呦这位爷,一瞧就是位达官贵人。阿珍,阿珍快来倒茶。”
鲁智深瞪眼道:“甚么鸟阿珍,快教如烟出来陪洒家。”
老鸨微微蹙眉,俄而满面赔笑道:“今日可不行呦官人,今日贺大官人早已约了如烟,俺们章台金屋大把姑娘,可不比如烟差上半分。”
鲁智深大怒:“甚么贺大官人,俺偏要如烟。”
说罢直奔二楼,老鸨哪里拦得住他?及到二楼,一脚踹开一间屋子房门。 只见里面两个汉子衣衫不整,其中一个形状妖娆小巧,一见鲁智深来,两个都吓一跳,小巧汉子嗔道:“你这人如何不敲门也?”
鲁智深打了个冷战,急忙退出门来。武松已打探了如烟房间所在,两个便径直望如烟房里奔来。 猛一推门,便有一阵淡淡幽香随之悄然入鼻,教人宛如身在梦中、目眩神迷。 赵宋经济发达,文化繁荣,非但宫廷官宦,便是那寒门儒士,青楼女子之间,也是焚香、熏香之风盛行。而由于此风盛行,自然就有精湛的调香技艺,活跃的香药市场,随之应运而生。鲁智深、武松虽不解调香之道,一嗅之下,却也晓得调香人非比寻常。 两个稍一定神,四下张去: 却见正面一道金丝楠宝相花纹的四扇屏风,上边挂着四副古画,彩笔挥就、梅兰竹菊,梅之傲,兰之幽,竹之直,菊之淡,气质跃然绢上,显然亦是名公所出。 武松仔细看去,每张画都有款有押。逐字看去,书的是“宣和殿制”,押的是“天下一人”。武松倒吸一口冷气:“不想竟是道君皇帝所绘?”
转过屏风,早有一只婀娜女子展颜端坐床上,她身着蜀锦提花竹青色翠云衫,外披樱草色水薄烟纱,腰间玉带上,挂着一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两鬓间青丝成绺,飘然落腹,额头处刘海齐眉,疏密有至。生得明眸波动、翠黛妖娆。 便是武松这等刚直好汉,亦不由心下赞叹:端的好个女子。难怪贺太守那厮常来这里厮混。 面前女子,自然是如烟无疑。 如烟一见鲁智深、武松两个入来,毫不惧怕,起身飘飘道个万福:“如烟见过二位官人。”
鲁智深微微点头:“你便是贺太守相好?”
如烟含羞道:“奴家并不识得太守。”
武松道:“我家主人实则是问你,是不是贺大官人相好。”
如烟笑道:“奴家却是与一个贺大官人相识,只不知是不是与官人所讲那人。”
正说间,三个人都听得门外人声嘈杂,一个公鸭嗓嚷道: “甚么人这般大胆?敢抢俺的如烟?”
如烟颜色大变:“是贺大官人。”
鲁智深、武松对视一眼,都瞥见如烟坐下那张绣床,不由分说,探头一钻,钻将来。 两个才一抬头,不想床下早有一人,比量着噤声的手势。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