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戴宗一见这两个竟然相熟,不由又惊又恨,思量水里斗他不得,只能隐在芦苇里张着二人。 却见船头那汉把个竹蒿放下,教张旺抓得牢了,只一扽,拽上船来。 张旺一身湿漉漉江水,滚过船头上坐地,感激道:“亏得锦帆兄弟到此,不然张旺性命休矣。”
那汉道:“张大哥这是怎生说?”
张旺道: “兄弟你不晓得,近两日咱这江上来了两个汉子,要寻俺的晦气,昨日里俺正在家吃酒,这两个找上门来,将俺一屋子兄弟都杀绝也,亏得俺见不是话,吹灯翻窗走了。”
“俺无处可去,便来投奔张魁哥哥,不想半夜那两个瘟神竟寻到这里,吃我趁乱投在江中,赴水逃走,这才逢着甘家兄弟。”
那汉子惊道:“何处强人这般奢遮?敢在关公面前耍刀?张大哥又是如何惹上这两个的?”
张旺道:“却不晓得是甚人,也不曾得罪,硬要说近来结仇,便只有那安神医一人耳,不过那厮教我沉入江底,又无旁个撞见,怎的寻上门来?”
那汉子闻言,面上略变颜色,笑道:“张大哥好手段,只是你不会真个就以为,此事做的恁地天衣无缝么?”
张旺知觉汉子话里有话,当即仰头问道:“锦帆兄弟这话何意?”
汉子陡然间哈哈大笑,随即望着他把面皮一沉,狠狠道: “兄弟是想,端的是上天有眼,使我偶然间救了安神医性命,藏匿在下处,不然教你这等人枉害了性命,岂不可惜?”
张旺惊得瞠目结舌:“你……你待怎的?”
那汉道:“怎的?今日趁着张魁那厮完蛋,正好取你这害民贼的性命。”
汉子说罢觑着张旺面上猛地一踹,仰倒于地,跟上一脚踏定胸膛,只一刀,搠进肚里,先把尖刀在他腹下乱搅一通,才兜心一刀,从胸前直画到脐下,直溅得满面都是鲜血。 大汉口衔尖刀,两手伸入肚子里一掏,掏出心肝肚肠,一一抛入江内。最后才一刀割下张旺那颗目瞪口呆、面目扭曲的首级。 汉子才把那颗首级系在腰间,将无头尸身一脚踹入江中,猛听得岸边芦苇荡里有人大喝“兀那汉子,江心里杀人抛尸,以为旁个不晓得么?”
汉子闻言虽是心惊,然面皮并不变色,口里仍衔着尖刀,猛转动头来看,却见芦苇里立着一人,正与他招手。 原来戴宗于芦苇里听得仔细,暗喜安道全福大命大,又见他把张旺剖腹剜心,替扬子江上除了一害,心中敬佩,是以不由高叫出声,这时又见他月色之下满面鲜血、口衔尖刀,猛然转头,端的威风,乃愈发爱惜。 “船上好汉莫慌,且过来说话。”
那汉不明就里,把口中刀一刀插入船板,小心摇船来在近前,隔着有一丈远近,并不登岸:“你这厮是何处鸟人?要去报官么?”
戴宗嘿嘿一笑,抱拳道:“实不相瞒,那‘截江鬼’适才口中所讲,连日赶他之人,便是小可。”
汉子闻言又吃一惊,把小船撑来岸边,一跃来在近前,抱拳道:“既是要杀张旺的,可见是条好汉,愿求姓名。”
戴宗道:“在下戴宗,江湖上都唤我作‘神行太保’。”
汉子一对大眼瞪得溜圆:“敢是梁山上的好汉?戴院长么?”
戴宗笑道:“正是小可。”
汉子“啊哟”一拍脑门,翻身拜倒于地,道:“小人甘鹏,拜见戴宗哥哥,如常听得梁山好汉大名,只是无缘拜会,不想今日在此得见,真个三生有幸。”
戴宗急忙扶起他来,两个互相道明来由。 原来此人姓甘名鹏,祖贯荆州湘乡人氏。自幼好去勾栏,最爱甘宁故事,学得甘宁为人装束,亦练就一身武艺、好水性,是以乡里人都唤他“小锦帆”。 宣和元年,因在家乡打抱不平,杀死江上一个鱼牙子,黑白两道都走不得,只好背其母远走他乡,流落建康府扬子江上,得“癞头鼋”张魁收留,教他自守一座小寨。 向后母亲曾生重病,远近医治不能,幸得“神医”安道全救了母亲性命,是以如常感激。 几日前夜习水性,徒手下江捉鱼,正逢张旺要害安道全,因此救了安道全一命。每每要与他报仇,只是不得契机下手。 素来仰慕梁山好汉行径,但恨没个门路。 戴宗听罢他说,登时大喜,当即就上了他的小船,一道来在下游张顺处相见。 及到张魁大船所在,张顺早问得了张旺可能去处,才把这张魁一刀杀死。戴宗乃先与张顺、王定六先引见了甘鹏,又细说了安道全未死,甘鹏如何杀张旺报仇之事。 张顺、王定六自是大喜,各自都见了礼,便同来在甘鹏下处去见安道全。 安道全一见张顺,也是欢喜,两个略叙旧情,张顺不敢耽搁,只陈了此来紧要事由,并邀二人道: “事已至此,二位如若不弃,不如同去无锡,向后共举大义,替天行道,匡扶汉室。”
甘鹏自是乐意:“哥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
安道全则是顾左右而言他。张顺等面面相觑,都是不解,张顺道: “不知哥哥有甚顾虑?”
安道全低眉耷拉眼,喃喃道:“若是教我一发入伙,也不是不可,须与我取了李巧奴来,我才乐意。”
张顺几个闻言都是一愣,随即各自暗咬银牙:你这厮真个记吃不记打也。 张顺一时恼怒,直言不讳:“哥哥不见那淫妇险些害了你性命,怎的至今仍要执迷?”
安道全兀自不忿,当下辩解道:“她虽是与那张旺私通,可毕竟心里有我,张旺那厮殴打我时,她也曾为我拦阻张旺,以至于遭那厮痛打。”
张顺捂脸道:“哥哥好糊涂,她只怕张旺伤了你性命,累她同吃官司。”
安道全道:“子非鱼,焉知鱼怎生思量?兄弟休以小人之心度人。”
张顺大怒,也没奈何,众人只得携了甘鹏老母来在王定六家,接着几个好汉才随安道全都去建康李巧奴家,说她一道上无锡入伙。 不过李巧奴何许人?怎肯随安道全落草?她只假意答允众人,一面煎了茶汤教众人等待,一面只说要收拾细软,自去后屋里准备片时。 安道全、张顺几个便在前堂吃茶等候,待了半晌,不见李巧奴动静。 张顺暗道“不好”,乃催促安道全唤她,安道全这才嚷道:“巧奴、怎的恁慢?”
连叫两遍,不见人应。 张顺不顾安道全阻拦,两步抢入后屋内室,哪有半个人影? 急教众人快走,才来在院里,只听门外一片声喧,打门的声音,发擂似地响动,一各个都喊“休放走了水泊梁山的强贼!”
张顺转头叱安道全:“今番你见了么?”
安道全满面羞愧:“恁地怎生是好?”
张顺擎起一旁朴刀,翻身踅入后面院子,几个好汉见状,也情知前门难走,便都紧随张顺其后。 才入后院,耳听得前院大门已破,满院喝叫声一发拥来“强贼望后面走了。”
“休教走了梁山贼寇。”
张顺当先寻到后门跟首,一脚踹开,直撺出去,正回头去看其余众人,不提防脚下一物绊着,张顺不由心中暗叫: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