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石秀、魏韦、周汜、陈雪娥四个便在那山神后头等了多时,眼看明月初升,卢俊义这伙才陆陆续续都到寺中。 外头留了两个打行轮值看守车马,其余下人皆被和尚安置在方丈室一旁偏殿,独卢俊义、贾氏二人留在方丈室中。 陈雪娥低声道:“石家三哥,这干人既不是官军,我等何必躲藏?何不径直入来寺中,把那贼秃、牛鼻子一发拿了报仇?”
石秀叫一声苦: “贤妹不知,这个员外,唤作‘玉麒麟’卢俊义,北京大名府最是闻名,号称棍棒天下无对,不巧愚兄前者与‘扑算子’已设计赚了他上山,这厮如今来在此处、必是要望梁山上行去,倘或认出我来,须坏大事。”
周汜惊道:“这个便是卢俊义?小弟早年也曾听叔叔提及。”
魏韦道:“恁地怎生报仇?”
石秀道:“我等只须静观其变,待这卢俊义走了,再动手不迟。陈家贤妹轻功了得,可由方丈寺顶小窗入内窥看,我料这厮寺里久不打理,那小窗必是常年开着。”
三人点头,陈雪娥转身出来,望着身后山门只轻轻纵身一跃,便似个身材窈窕的小狸猫儿,前爪一搭、后腿跟上一蹬,上在山门顶上。 顺着山门直走上院墙、扭动腰胯、迈着优雅步伐,悄无声息得望方丈室行来。 石秀等人在山门里见了,都不由暗自赞叹:要么怎叫做“青衣灵狐”,真个是轻盈妖娆。 魏韦一时看得痴了:这婆娘不打人时,却也甚是可爱。 正思量间,不留神身后有公鸭嗓把歌声唱起: “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石秀三个顿时大惊,急忙复踅入山神像后头躲避,微微探出头张。月色之下、却见一个瘦小道人自外头阶上摇摇晃晃入来: 头戴一顶群青色道巾,身着道袍,脚踩芒鞋,生得兔头鼠相,手里提一口丧门剑。 石秀左右瞧了瞧魏韦、周汜,点头示意:只这厮便是“多宝道人”胡阑成。 魏韦、周汜会意,三个都不动手。 不想那道人入来山门,竟望着魏韦这厢大踏步行来。 魏韦面前有山神像遮拦,自瞧不着,左右石秀、周汜可是看得分明,各自心吃一惊:以为他有所知觉。 都暗把朴刀按住,但见不是话,便要厮杀。 却见道人满身酒气、来在山神像近前,口里骂道: “你这厮整日里岔着大腿立在这里,是要炫耀你那大diao么?”
“徒有其表、可笑可笑,便是你家道爷不如你大,却也出得小恭。 嗝,你瞪甚眼?不信么?道爷便教你长长见识。”
石秀、周汜一看:魏韦要倒霉。 怎的? 那道人一面正骂,一面解开腰里布带,竟“哗哗”的就当处出起小恭,其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足见其吃酒不少。 魏韦晓得胡阑成正在石像另一头,不敢侧头去看,也并不晓得这厮作甚,直到耳里才听得泼水之声,鞋面上顿觉有甚物似续撒来,他才恍然大悟: 这厮竟撒出一泡骚尿、正尿在山神像上。 魏韦大怒,正要厮杀,对面石秀连连摇头。 三个人拿这一个道人该不在话下,只恐这厢响动惊了寺里和尚,教他逾墙走了,再寻为难。 魏韦只得强忍怒气。 俄而,只觉脚面上热乎乎、湿闷闷地,麻鞋竟给他滋得透了。 列位看官要问了,这胡阑成不是望山神像上撒尿,怎地便滋在魏韦脚上? 原来这山神像底下是座小莲花台,神像两腿叉开立于台上,中间正好有个窟窿,胡阑成便望那窟窿里撒尿,而魏韦亦立于莲花台上,躲于神像后头。 胡阑成那泡尿虽是源源不断,然而他常年沉溺酒色,后继无力,才过那窟窿,便悉数落在莲花台上,因此溅得魏韦满鞋都是。 胡阑成尿了半晌,心中得意,当即浑身猛然一颤、收了神通,提上裤子,擎丧门剑望里面方丈室入来。 石秀、周汜都笑,魏韦一脸又羞又忿,只觉自个整个身子也脏了,叮嘱石秀两个道:“此事万不可教雪娥晓得。”
石秀、周汜都嘿嘿一笑,点头称是。 话分两头,“青衣灵狐”陈雪娥早来在方丈寺顶,绕过大脊一看,东面飞檐下小窗果真开着,陈雪娥便几步过去,扒住窗沿,两腿轻轻一送,稳稳落在里面二楼,脚底仿佛生了肉垫儿,并不生出半点响动。 陈雪娥四下一张,头顶便是方丈室大梁、天棚,四面一圈楼板可以行走,边沿有栏,中间可直望一楼光景。 陈雪娥俯身蹲下,侧头张向楼下,却有三个人在: 一个胖大和尚、一个美丽妇人、一个大块头员外正席地而坐,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畅快。 陈雪娥微微点头:这和尚必是那“噬心佛”符宗仁也,不想这厮面上恁地可亲,全不似个为非作歹的人。 继续张了半晌,底下三个人并无异样动静。陈雪娥正觉无聊,忽地方丈室大门教人一推推开,自外头入来一个瘦小道人。 扯着公鸭嗓大叫:“师兄”! 陈雪娥当时来了精神:此必是那“多宝道人”胡阑成。 道人忽地入来,把那贾氏一惊不小,不由得低呼出声,幸得大和尚怒叱一声: “咄,何处来的道人,醉成这般德性?岂是出家人样子?”
说罢拉着那道人出了室外。 陈雪娥心道:这和尚定是要与道人商量诡计来害卢员外。 不一时,两人复入室来,和尚笑道:“二位施主勿怪,这个道人虽是吃多了酒,这般时辰确也别无他处歇宿,远近也没宿头,权且教他同宿一宿,二位以为如何?”
贾氏捂住口鼻、不悦道:“可教去偏殿同宿。”
和尚故作无奈: “施主下人颇多,偏殿已然住满,再容不下一个,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道人也道:“贫道只宿半宿,次日拂晓便行,望两位可怜则个。”
卢俊义虽看那道人面上凶恶,说话倒还和善,当时道:“诶,我夫妻二人本来便是路过客人,这寺院乃是大师主持,何必问我?既是大师有意收留,我二人自是别无二话。”
和尚双掌合十,深施一礼:“施主真仁义之士,向后必有福报。”
道人亦行礼谢过三人、就门首倚定丧门剑,扑地倒在地上侧身躺了,三个人也都二度席地坐下。 俄而,大和尚起身出了大殿,打了些水递给道人:“你这道人不晓得吃多少酒,醉得如此,且吃碗冷水醒醒酒来。”
道人把碗一推道:“多谢和尚好意,我只借宿头小憩便好。”
和尚不悦道:“我见你吃醉,特意好心为你打来水吃,竟这般无礼。”
道人把身子一番,面皮向壁,阴阳怪气道: “俺只身一人在外,可不敢胡乱吃人酒水。”
和尚大怒,把手里陶碗一摔,摔得粉碎,见自个失礼,急忙口中连念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卢俊义早看不过,当即起身劝道:“大师息怒,这道人本就不似寻常出家之人,不识好人心,便不足怪。正好我夫妻二人赶路得口渴,大师若还有水时,且行好打来两碗吃些。”
和尚转头道:“你不怕我这水里有麻药么?”
卢俊义哈哈大笑:“大师恁会耍笑,大师这般诚心待我,我岂敢不以诚心待人?”
和尚点头:“施主真明理之人,恁地,我见尊夫人面色泛白,近日恐难吃冷,二位少待,贫僧打来冷水,与你烧过再吃。”
卢俊义攥住他双手,面露感激道:“大师真菩萨心肠,这般最好!”
和尚翻身出门,陈雪娥在楼板上面看得捂脸:“这卢俊义生性耿直、纯良,真个不晓得江湖险恶。”
不一时,和尚取来两碗热水,卢俊义、贾氏都起身谢过捧在手里。和尚竟还出言提醒:“且等一等凉些再吃。”
卢俊义、贾氏点头,晾了片时,便各把碗里热水吃尽。 和尚笑道:“二位解得渴么?不够还有。”
卢俊义、贾氏都道:“解得渴了,不敢劳烦大师。”
话音未落,都觉手上端碗不住,“啪啪”两声,皆打在地上,卢俊义夫妻两个暗道“不好“只觉天旋地转、四肢无力,一跤攧在地上,挣扎不起。 道士见状蹭地跳起,公鸭嗓嘎嘎大笑:“倒也、倒也,师兄端得好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