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正绝望间,身旁孔明、孔亮忙拽了拽他衣袖: “军师休得啼哭,你瞧来者是谁?”
吴用乃抹了把面上雨水,这才定睛看时: 却见对面为首一员步将,身高八尺挂零,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扎起两条黑魆魆毛腿,赤着一双大脚。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 正是“赤发鬼”刘唐。 刘唐三步并作两步来在吴用近前,翻身拜倒在地: “小弟迎迓来迟,还请军师恕罪!”
吴用见状,顿时转悲为喜,忙下马扶起刘唐来:“原来是刘唐兄弟,我道又是关胜伏兵。”
刘唐吃惊道:“军师这般模样,果是教关胜那厮埋伏了不成?”
吴用听罢,不由悲从中来,登时捶胸顿足: “我自随晁天王智取生辰纲来,闹青州、取郓州、夺兖州,下齐州,何时遭遇如此大败,如今万余士卒十不存一,一众兄弟不知生死,真无颜去见二位哥哥,不如死在当处矣。”
说罢寻一旁柳树便撞,教刘唐只微微一拽手臂,背后抱住: “军师不可意气用事也!”
孔亮也来相劝:“军师熟知兵法,岂不闻失败乃家常便饭?”
吴用挣扎道:“那句话是胜败乃兵家常事!”
孔明、孔亮连连点头:“是是是,正是这般道理!”
吴用教他几个一闹,心中波澜当即平静不少,想起一众兄弟为了掩护自个正不知生死,急忙对刘唐道: “还得劳烦刘唐兄弟速速带兵前去援救众位弟兄,迟则有变。”
刘唐大脑袋一晃: “自家兄弟,值得这般客气,军师且回山上,刘唐自引兵去便了。”
说罢引着一众陌刀旁牌手,转身望吴用归来时小路便行。 不说刘唐如何支援一众兄弟,单说吴用率孔明、孔亮并一众残兵狼狈回山。 没得筵席、没得迎迓,吴用等人在朱富、朱贵的引领下低调回山,才归在聚义厅上,便瞧见阮氏三昆仲、雷横、石勇、金大坚众人都在厅上一声不吭,各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直到见是吴用入来,这才纷纷起身唱喏。 吴用一一还礼,独不见晁天王在,又瞧这几位神色黯然,不禁心下疑虑,当即问道:“怎不见晁盖哥哥?”
众好汉闻言面面相觑,终还是阮小七第一个道:“不敢瞒军师哥哥,大哥他……中了官军的药箭也!”
吴用大吃一惊,一把攥住阮小七双手,颤声道:“哥哥现下何处?有无大碍?”
阮小二在旁道:“大哥中箭处倒是无妨,只这箭上毒药却难根除……” 吴用双眉紧蹙:“何处中箭?岂有无妨之理?快与我去见哥哥伤势。”
阮小二等无法,只得引着吴用来在后寨,先教众人换了干爽衣裳,这才各撑纸伞,入来帐中。 及入晁盖寝帐,吴用一眼张见榻上撅着腚唉声叹气的晁天王,这才恍然省的这几位说中箭处无妨究竟何意。 晁盖这时也正瞧见吴用,虽略难为情,还是勉力笑道:“原来是吴学究归来,不想教你等兄弟撞见晁盖这般丑态,真惭愧也!请恕为兄不能下地迎迓。”
吴用急忙三两步钻将来近前,拉着晁天王手问道:“哥哥恁地岂不见外?迎迓与否并不打紧,要紧的是哥哥这箭伤……” 晁盖强笑道:“我这箭伤并无大碍,只恨我自个不听宋三郎所言,下山去斗那‘大刀’关胜,以至于兵败中箭。”
吴用道:“此非哥哥之过,那关胜属实利害。”
晁盖吃惊道:“军师可曾听闻此人?”
吴用心下既难堪又好笑:岂止是听闻,小弟已切身领教了。 一旁孔亮见问才要插口,吴用恐晁盖一股急火攻心,伤了身子,急忙使个眼色,幸得孔明一把捂住他口,这才没能出声。吴用乃转头对晁盖道: “久闻此人乃季汉关云长之后、精通兵法、武艺绝伦,只是不曾见识。”
晁盖叹声道:“真世之虎将也!”
说话间,有小喽啰报说“刘唐引兵归来。”
吴用便就先告退出帐,一行人都来在聚义厅上坐定。却见刘唐引着:穆弘、穆春、石秀、解珍几人归来,且除石秀外各个身上有伤。 吴用急忙亲自扶几位受伤将领坐下,一面分付喽啰去请军中医士。转头再看时,方才知觉数内之中,不见了杨雄、解宝二人。 解珍眼看便将哭了:“我家二郎与杨雄哥哥,俱已教那关胜擒去,还望军师哥哥巧施妙计,救得两个性命。”
吴用闻言亦是捶胸顿足:“只怪吴用无用,失陷了二位兄弟。”
众好汉一见军师也是这般慌张,不由各个丧胆,倒是石秀间深之时依旧不改往日沉着之色,当即劝解吴用道: “军师哥哥休如此说,当下公明哥哥不在,晁盖哥哥又受箭伤之扰,唯有军师哥哥可以稳住军心,切不可妄自菲薄,害了兄弟们士气。”
吴用猛然惊醒:“石三郎此话不假,吴用险些误了大事。”
吴用既恢复如初,乃先劝解珍道:“解大郎休慌,吴用定设法救得二位兄弟性命。”
这时军医恰好上得厅来,为一众头领看过伤势,所幸皆无大碍,只须按时用药、安心静养便可痊愈。 吴用想起晁盖箭伤非常,当即拉住军医动问:“晁盖哥哥那药箭,可有法医?”
医士长叹一声:“请恕小人无法,这股药力如今已入天王肛肠,虽大罗金仙,怕也难救。”
吴用众人闻言无不惊骇,阮小七一把揪住医士前襟,大叫道:“你这等庸医无能,便把来这鸟话敷衍,看我不活剐了你这撮鸟。”
吴用听得小七虽是气话,脑中却是猛然间想起一人,乃先急教众人拦住小七,这才缓缓开口道: “诸位兄弟莫急,小生倒是识得一个人物,或许可以救得天王性命。”
众人听罢都围拢过来,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吴用继续道: “此人乃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祝,双名汉长。因他医术高明,性格古怪毒辣,与穷人看病便就分文不取,若是富人求他医治,他却死也不医,是以他乡里人都唤他‘毒扁鹊’。”
众人都不由吸口冷气:“这人虽是医士,却有一副好汉心肠。”
孔亮这时道:“富的不医,穷的不要钱,这厮怎的活到今日?”
众好汉闻言一时教他闹得好笑,吴用也笑道:“或许有那寻常人家,负担的起,我想还是会收下一点费用。”
这时石秀问道:“这‘毒扁鹊’当真救得晁天王性命么?”
吴用皱眉道:“若他救不得,恐怕天下再无人可救,这厮极善解毒之法。”
说到此处,吴用语气微顿了顿:“只不过……” 众人方才喜出望外,见他这般不免又心焦起来:“只不过怎的也?我的军师哥哥,可急死我等也。”
吴用眼光扫过众人焦急神色,缓缓道:“只不过眼下大名府与我水泊梁山于路皆是官军,那关胜用兵又极了得,大军须难到彼。”
一干人登时傻眼:“似这般如何是好?”
吴用又道:“除非得一兄弟单独潜入大名府,或可成功。”
众好汉面面相觑,都心说:这也叫个事?石秀当先出班,抱拳拱手:“石秀甘愿独个下山,把那‘毒扁鹊’一道提来。”
吴用慌忙道:“万万不可,这人性子极怪,你若不趁他意,怕是死也不来。”
石秀道:“既恁地,石秀见机行事。”
吴用这才长舒口气:“这般最好。”
思来想去,能干成这一桩事的,怕也就石秀一人而已,是以吴用也不做旁个安排,便就令石秀收拾了包裹银钱,准备次日登程。 次日清晨,雨歇风静,八百里水泊上一道亮丽彩虹划过当空,石秀却没心思观赏风景,吃的腹饱,别了吴用一干兄弟,自提了把朴刀踅下山去,不敢走阳谷道路,乃先至郓城,随即望西奔濮州,再向北大名府方向行去。 一路上晓行夜宿,躲避官兵,行不数日,来在河北地界,地名唤作韩张镇。石秀歇了一宿,次日拂晓继续赶路,一直行到太阳落山,前面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并无半个宿头。 乃顺着山路复行了片时,却见一所败落寺院,铃铎吹动得叮当乱响。 山门上挂着一幅匾额,上面红底金字写就金灿灿“三郎寺”几个大字。石秀心中好笑:我名唤三郎,他这里是三郎寺,合该我入来歇息一宿。 思量自此,石秀提朴刀大踏步入来寺中。却见这里虽是大刹,好生崩损: 钟楼倒塌,殿宇崩催。经阁都生碧藓,佛像荆棘缠身,庭院中一尺余长的杂草教一只三足宝鼎分在两旁,宝鼎一足在前,两足在后面向山门,鼎中积水满溢,浮萍点点。 石秀心道:不想偌大寺院,崩坏至此。 探着脚底未干杂草,望庙里知客寮入来,只见遍地鸟粪、满墙蛛网,一屋子屎尿气味,并无半个下脚处。 石秀掩面出将来,揉了揉眼角泪水,又望方丈室入来。才一推门,蓦地迎面扑来许多黑影。石秀吃一惊,忙举朴刀胡乱砍将来,却见“吱吱吱”黑影纷纷落地,原来是一群飞鼠。 才舒口气,对面佛像下猛见一个老僧,背对殿门坐定。 石秀就门首里倚了朴刀,放下包裹,双掌合十,躬身道:“羁客晚辈途径贵寺,唯愿歇脚一宿。多有叨扰,望师傅行个方便。”
石秀撅了半晌,不见和尚答言,心中不悦,乃将话头重复一遭。等待片时,仍不见半句话回,石秀大怒,大踏步走将来他近前,仔细瞧时: 不由得大吃—— 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