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属实是白害怕了。 嬴政的剑并不是刺向他, 而是在空中挥舞几下,直直朝赵高杀去。 赵高蛊惑胡亥,夺权篡位, 各种算计乱政, 神仙的警示犹在嬴政耳旁。 这人, 必须死! 不过赵高心眼子多得很,所以早有防备, 嬴政才刚刚挥起剑,他就跑开老远。 一边跑,一边喊—— “陛下,您莫动怒, 您千万听我说啊!我赵高是您亲自挑选给公子胡亥当老师的人,您宁愿相信神仙的话,也不信您自己的眼光?”
赵高的话让嬴政脚步微顿。 胡亥也连忙过来抱住嬴政的大腿, “父皇, 您不会有事,秦朝也不会灭亡,您不能听信那个神仙说的啊, 您得让天下人都知道, 这人间由您做主, 那神仙只不过在耸人听闻!”
所以,赵高也不能杀。 若是杀了, 岂不是昭告天下人——他嬴政慌了,认定神仙所说都会成真? 嬴政握紧手中秦剑,平复几下呼吸, “来人, 将赵高给我关起来, 严加看管!”
他也不愿意承认神仙预言皆会实现,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目光如豆。 所以,他暂且不杀赵高,留他一命,像是在与天命抗逆。 然而嬴政聪明狡黠,他也绝不会给赵高半点自由。 甚至比杀了赵高还难受,囚禁得他连呼吸都难受。 赵高郁闷,早知道自己该跑了。 可他没有李斯那样的真才实学,想不到还能去什么地方。 胡亥就是他可以依傍的最粗的那棵大树。 被关在木笼子里,赵高蜷缩成一团,安慰自己,至少他还留住了这条小命。 以后的事......继续筹谋吧。 -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神迹并没有让这场声势浩荡的巡游结束。 从会稽山下来,嬴政下令,继续东巡。 他是始皇帝,一向最有主意,决定的事无人敢劝,也无人敢劝动。 胡亥更是不敢说话,他现在不像是嬴政的儿子,更像是乖孙子。 长这么大,嬴政都没见他这么乖顺懂事听话的样子。 神仙预言虽然给嬴政带来各种糟心,但胡亥现在至少也给他带来一丝舒心。 不过,“舒心”也没能让嬴政放松对胡亥的警惕。 他只差没把胡亥拴在裤腰带上,一路都十分注意胡亥的言行举止,绝不许胡亥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止是行走坐卧,还是吃喝拉撒,父子俩都得一起。 美其名曰:“父皇对你的关心。”
胡亥很感动,每天上演着各种父慈子孝的画面,他发誓他绝对不是被逼的。 这日,车驾继续往东,旭日也正东升。 “咳咳......”嬴政坐在车辇上,却忽然咳嗽起来。 “父皇,你这是......”胡亥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他立刻想起了神仙的预言,脱口而出,“父皇不会真如那神仙所言,要......要......” “啪——”胡亥直接被嬴政给了一巴掌,“休得胡言!”
胡亥被扇得有些懵,他捂住脸,表情僵硬又有些委屈,“父皇......” 嬴政怒意冲冲,体力不支,却仍强撑着坐直,“你胡说什么?朕不过是偶感风寒,算不得什么大事。”
即便说这话时,嬴政心里也仿佛无底洞似的,不知神仙所说的“大限将至”会不会就在眼前。 可他不愿相信,更不可能承认。 嬴政是不服老的,何况他如今才四十九岁,虽然在古人平均年龄中算是老人,但在嬴政自己看来,还是如日中天的年纪。 虽然咳一下就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背过气去,周围的臣子们也都在暗戳戳观察着。 可嬴政不服输,他坚持继续往东行,坚持自己只是一个小风寒。 只不过胡亥和赵高都被他放到眼皮子底下,寸步不离。 并且当晚有一道密诏被嬴政以最信任的心腹手下,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送往了边境上郡。 ...... 东海的边陲小镇,姜姬正冷眼看着她那夫君的几个兄弟在给他收尸。 她不帮忙,也没洗去手上的血,就那么木然地看着。 那几个兄弟把尸首用草席裹上,痛恨地看着姜姬,一个个破口大骂—— “你这个毒妇!”
“你居然连你的夫君都杀!你简直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
“毒妇!还我弟弟的命来!”
“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就是嫌弃你人老珠黄,去外面另寻一个女人又如何?你竟敢杀了他!”
姜姬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也没什么反应,她反而笑了笑。 脸颊上沾着的已经凝固的血,被她弯起的唇角一衬,越发显得艳丽。 实际上,姜姬并不老,也不丑,她才三十来岁,年轻的时候曾是这附近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美人。 竟也有被嫌弃“人老珠黄”的一天。 姜姬平静地说出那条秦律,“夫为寄豭,杀之无罪。”
“好!好你个‘杀之无罪’!我倒要送你去县衙处,看看县令会不会叛你无罪!”
几人本就有备而来,他们的亲兄弟,怎能被这女人白白杀了。 他们将姜姬扭绑起来,直接送去县衙。 姜姬脸色发白,她跪在堂下,将她那夫君如何背叛、羞辱她的来龙去脉全交代一番,再次重复秦律的那八个字。 夫为寄豭,杀之无罪。 “啪!”
县令的惊堂木一拍,捋着胡须道,“姜姬,你可知罪?!”
姜姬一愣,反问道:“敢问大人,我何罪之有?”
县令眯起眼睛,“你杀了人,便是死罪!”
“可秦律——” “没有秦律,如今我说你有罪,便是有罪!”
姜姬彻底僵住,她再回头一看,见那畜生的几个兄弟正朝县令拱手、使眼色。 她浑身颤抖,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早就串通好,因为她杀了出轨的夫君,便要叫她偿命。 “连当今陛下定的秦律都说我无罪,你们凭什么?!”
县令叫人把姜姬抓起来,铐上枷锁,慢吞吞走到她面前,表情不屑轻慢。 “就凭你是一个低贱的女人,你敢对你男人动手?简直反了天了!”
“别说什么陛下的秦律,陛下活不了几天,秦律也很快就要失效,他已经自顾不暇,又怎还会管我们这偏僻东海的事?”
“要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好,谁让你正好赶上这天机泄露呢?”
“来人,把她关起来!”
姜姬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人,陛下还好生生的,他们竟就已经开始各谋其事,视秦律为无物。 她浑身血液倒流,却也只能任由自己被拖走。 被扔进漆黑、发霉、肮脏的大牢里,姜姬再也看不到任何阳光。 她闭上眼,如同落水老鼠,缩在墙角,在心里默默祈祷。 祈祷陛下安康长寿,活得更久一些。 ...... 嬴政的病好了。 他虚惊一场,每天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提心吊胆,想好了所有后事,却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场小风寒。 并不是他嘴硬,这小小风寒确实不足挂齿。 可嬴政的心情大起大落之后却发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横扫六国无所畏惧的时候了。 那时他年轻气盛,如今却瞻前顾后。 他求长生不老药已多年而未得,所以他明面上说不信神仙的话,相信天命在他自身。 可实际上他真的不信吗?他敢不信吗? 答案在他心中,不告诉任何人,却也能猜到。 嬴政本来还咳着的时候,下令往东走,那是他与神仙预言反抗的执拗。 可如今小病已大愈,他整个人神清气爽了,反而望着那遥远东方,陷入沉默。 嬴政脚下的大道一路往东,他却是有些踟蹰,竟不敢往前了。 “父皇......”胡亥低着头,倒是难得见他胆大,“您不能就这样回咸阳啊。”
“怎么?”
嬴政挑眉。 “父皇,人人都知道您要巡游至东海,若您就这般回去,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您怕了?”
胡亥又说:“何况,那东海之外是神仙居所,您若是去求到长生不老药,不就能彻底打破这次神仙的预言?”
“......”嬴政再次因为胡亥的话而久久沉默。 不得不说,胡亥平日脑子不灵光,只知道吃喝玩乐。 最近不知道是被他打得脑袋开窍了,还是经历大风大浪后有所成长,显然他每天想的事都多了不少。 胡亥是最不愿意神仙预言灵验的那一个。 他可不想当暴君,不想让秦朝毁在他手上而背负千古骂名。 更不想他父皇出事,那对他来说,简直比天塌地裂还难受。 要知道,他现在当他的秦国小公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什么金银珠宝、美味珍馐,想要多少有多少,还不用想他兄长那样忙碌劳累,辅佐国事,更不用像他父皇那样每天为整个天下操碎了心。 所以,胡亥也是最怀疑神仙预言真实性的那一个。 要他篡位?怎么可能! ...... 嬴政犹豫过后,被胡亥说动,吩咐车驾继续往东行。 一路百姓跪迎,目睹帝王威驾,都埋首匍匐。 臣子们顺从地围绕在两旁,有从咸阳就跟着他出发,一路服侍、恭顺至极的,也有当地官员,特意殷勤来迎,笑靥如花,宛若始皇帝过来便受宠若惊的。 实际上,人人心中又藏了多少心思各异,各谋后路,就不得而知了。 嬴政看着这些人,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些人经过神迹之后,恐怕对他忠心者难有一二。 可这时候也无法一一惩治,以免动荡大乱。 嬴政只要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看上去都康健,就是最好的敲山震虎,能让这些人全都老实听话,乖巧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