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愈急,月愈冷,澜心小院里杀气弥漫,剑影凛冽,带着莫大的一股悲愤之意,少年仿佛忘却了周遭一切,只沉浸在血海深仇,重重迷雾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越氏一族?”
“为什么要诬陷我爹,让他遭受千刀万剐之酷刑?”
“为什么要辜负越家全心全意的信任,欺骗背叛我越氏满门?”
…… 无数声悲愤的呐喊在心里回荡着,身体里就好像封印着一只嗜血的猛兽,随时就要叫嚣着冲出,将这荒谬不公的世道杀个干干净净! 越无咎疯狂地练着下半部越家剑法,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双目已经赤红可怖,整个人像被一团邪气包围着,不是他在练着那一招一式,而是那充满杀气的剑招在操控着他,将他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地下秘宫看到的那一切,不断在他眼前重现着,新的线索直指兰豫白,他恨不能现在就飞到幽州去查个明明白白! 越家谋逆大案里,兰家却全身而退,包括已变成“兰夫人”的宁玖娘。 所以说,一切当真是谋划已久吗?曾与他感情甚笃的姐姐……真的不知情吗? 只要一想到宁玖娘也有可能参与其中,一同陷害背叛越家,越无咎体内便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恨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碎! 纵然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并无太多实质上的证据,真相究竟是何还得一步一步查证,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那股恨意,仿佛有心魔疯狂滋长一般,叫他不得不拼命舞动着手中的长剑,宣泄那股滔天恨意! 他恨兰豫白、恨兰家、恨幕后操刀之人,甚至恨起曾经最疼爱自己的姐姐—— 宁玖娘! 眼前都仿佛出现了幻影,一会儿是幼时玖娘将他搂在怀中,摇着拨浪鼓,温柔哄他的模样,一会儿又是玖娘穿上嫁衣,风风光光嫁去幽州的场景,一会儿又变幻到了刑场之上,玖娘阴森冷笑,同兰豫白站在一起,举起屠刀对着被五花大绑的越侯爷无情砍下—— “不,不要!”
越无咎撕心裂肺地喊着,月下他目眦欲裂,头痛难忍,神似癫狂间,提剑将一个个幻影刺破,却转瞬之间,眼前又会浮现出一个新的幻影。 他被那剑法操控着,杀意凛冽,气血攻心,全然不知自己已是一副走火入魔之状! 澜心小院里飞沙走石,刀光剑影,旁边的玉竹居中,两个小姑娘却缩在被窝里,笑嘻嘻地聊着天。 自从上回闻晏如守了季织月一晚后,少女心头恐惧便已消除大半,慢慢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此时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正照着施宣铃一双清浅茶色的眼眸,季织月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施宣铃长长的睫毛,赞叹道: “小铃铛,你的眼睛真好看,瞳色浅浅的,又那么清亮,跟我们的都不一样。”
“是吗?”
施宣铃笑了笑:“其实在我母亲的家乡那里,很多人都跟我的眼睛一样。”
“很多人?”
“对,应当说是很多女人,在我母亲的家乡,女子们大都长着这样的眼睛,瞳孔颜色浅浅的,好看极了。”
季织月盯着施宣铃的眼睛,听她这么说,不由调侃道:“原来这份得天独厚的美,还传女不传男啊。”
施宣铃也不禁扬起唇角:“可不止如此呢,我家乡的姑娘们还都能歌善舞,通晓音律,小时候我娘教我唱的那些歌谣,我现在都还记得呢。”
说着,施宣铃随意哼唱了一小段,这还是季织月第一次听见她唱歌,果真是空灵动听,如同林间的潺潺溪流,沁人心扉。 季织月忍不住心向往之道:“小铃铛,你的家乡究竟在哪呀?”
她只知道施宣铃幼年在家乡长大,九岁时方回到了施家,可并不知她家乡究竟在何处,此刻听着她的歌声,也对那地方心生好奇,究竟是怎样钟灵毓秀之地,才能养育出那么多灵动美好的姑娘呢? 施宣铃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季织月,母亲曾叮嘱她不可告知外人身世来历,这么久以来,她也的确只让越无咎一人知晓。 可是,织织也不算“外人”吧? 并且她博览群书,见闻甚广,说不定知道一些有关蝶族与青黎大山的线索? 想到这,施宣铃深吸口气,在月光中轻轻开口:“织织,你听说过蝶族和青黎大山吗?”
提到那方回不去的故土,少女便饱含叹息,家乡越是美好,她便越是怀念。 听着施宣铃的一番描述,那些魂牵梦绕的回忆,儿时在青黎大山里的快活日子,以及她多年来的思乡之情,季织月也不由叹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肩头,善解人意地安慰道: “小铃铛,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身世来历的,我也会帮你找寻你的家乡,天下万千书籍里,总会有文字记载的,终有一日,你一定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听到“文字记载”几个字,施宣铃心念一动,立刻道:“其实织织,我现下已查到了一些线索,崇明塔上有个枢密库,说不定里面有我想要的答案……” 她当即将在澜心小院发现了结颜花,为找到曾住过澜心小院的人,好不容易拿到钟离笙的令牌,上了崇明塔,却又止步于枢密库前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对季织月说了出来。 末了,少女愁眉不展道:“织织,我跟世子都去找过小晏将军,可他一口就拒绝了我们,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允许我们踏进枢密库一步,他说那是机密重地,绝非儿戏,难道……难道我们只能等钟离笙从姑墨国回来了?”
他毕竟是少岛主,若有他发令“开路”,应当能让他们进那枢密库探查一番吧? 只可惜,季织月很快就打破了施宣铃的幻想,上岛以来,她与闻晏如接触最多,实在是太了解他的性情了。 “你觉得,依小晏将军的性子,就算少岛主回来了,又能命令他交出枢密库的钥匙吗?”
“也,也对啊……小晏将军刚正不阿,谁的话都不管用,他怎么会听一只小鲨鱼的命令呢?只怕飞龙跟鲨鱼在那枢密库前打上十场架,也是决计不肯拿出钥匙来的。”
少女喃喃自语着,又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了,她正愁眉紧锁时,季织月却拍了拍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铃铛,你别急,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
“你别管,总之我会去找小晏将军,你信我,那把钥匙,我一定能替你拿到手。”
季织月虽然瞧起来温温柔柔,文文弱弱的,可向来足智多谋,只要她应下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施宣铃当即双眼一亮,激动地搂住季织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织织,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你是我的大福星!”
“等我找到家乡了,就带着你跟世子一起回青黎大山,见一见我的族人们,好不好?”
许是被少女喜悦的情绪感染了,季织月也忍不住扬起唇角,点了点头,仿佛透过那双清浅茶色的眼眸,看见了袅袅青山,潺潺溪流,一派悠然恬静的画面。 不过提到越无咎,两个少女又同时想到了一桩事—— 裴世溪这一两日就要登上云洲岛了,越无咎今夜……还睡得着吗? 她们都知道越家的谋逆大案,乃是镇抚司查办的,越侯爷受千刀万剐之刑时,裴世溪便是那监刑官,越无咎怎能不对他恨之入骨呢? 窗外月光摇曳,不知怎么,两个小姑娘又同时叹了口气。 “小铃铛,不如你回澜心小院陪世子吧?”
“织织,我想回澜心小院陪世子,可以吗?”
异口同声的话语在屋里响起,两个少女心有灵犀,各自一怔后,又相视而笑。 海风烈烈,浪花拍打着礁石,施宣铃踏着皎皎月光,推开澜心小院的门时,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脸色陡然大变—— 少年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撑在地上,发丝缭乱,身子摇摇欲坠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院里早就是一片狼藉,落叶纷飞,连那石桌都被劈成了两半,看起来就像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斗般。 施宣铃呼吸一窒,连忙飞奔上前,急得一张脸都煞白了,“世子,世子你怎么了?”
她此刻还以为是赤奴人偷袭,害得越无咎身受重伤,又怎会知其实是少年练功急火攻心,走火入了魔。 那下半部越家剑法太过强劲,越无咎没日没夜地练着,虽然功力突飞猛进,却也“反受其害”。 事实上,这才是下半部越家剑法“失传”的原因,因为无人能够驾驭如此霸道的功法,稍不留神便会气血翻腾,邪火入体,严重者甚至会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只可惜,此时的越无咎还不明白个中玄机,更不会知道,当他扬起妄心长剑,跟着那下半部越家剑法练出第一招时,他便已经停不下来,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蛰伏的猛兽苏醒,命中注定,难逃一劫。 风掠夜空,月光下,施宣铃才奔至越无咎身前,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时,少年已经霍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吓人,神情全然不对劲,周身仿佛被一股邪气笼罩着般。 施宣铃心下一惊:“世子,这里发生了什……” 她话还未说完,一股冷冽杀意已迎面袭来,少年猛地伸出一只手,双目赤红间,紧紧扼住了她的脖颈—— “为何,为何你要害我父亲,害我越氏满门?”